當石曉靜聽說醫院正在組建赴武漢醫療隊時,下意識地就想報名參加,可也有些猶豫,她忸怩地想打電話給媽媽,問問媽媽的意見。看到周邊的同事都沒有打電話回家,紛紛報名參戰,她也不好意思打了,直接報了名。報完名后,內心隱隱有著忐忑,更多的是如釋重負的輕松。
從小到大,父母、親人、師長早早規劃了一整套模板,按照指定路線,連動作模式都設計好了,擺在那里等待實施,從早教到上幼兒園,從小學到初中、高中,再到報大學院校、所學專業乃至畢業分配等等,都按照父母規定好的項目,包裝整齊、分門別類,等待她來執行。一旦她偏離規定路徑一點點,父母就鼓動一大幫人不厭其煩地糾正教導,先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諄諄教導,如這些不奏效,則轉變方式,嘲笑、責罵、體罰乃至厭棄、孤立等等,現在想來,那些彷徨無依,狼奔豕突的日子,讓她至今心有余悸。她明白,這一輩子她做不了孤臣浪子,那是要有強大內心的。于是,她乖乖回歸,按照規劃圖,長成父母、師長嘴里好孩子的樣板。她不想報考醫學院,想考藝術類專業,父母毫不猶豫,再次施展威壓,這次她幾乎沒抵抗就屈服了。在醫學院,她完成了煉獄般的求學生涯。等到畢業分配的時候,父母果然不同意她去南方高就,一定要她回到盤錦來。石曉靜這回完全放棄了掙扎,按照父母手里那張規劃圖,磕磕絆絆地走完求學、就業生涯。
石曉靜的內心充滿郁悶,她感到她的人生完全是場模仿秀。別人升學她升學,別人選擇她選擇,沒人問她的意愿,沒人管她適合不適合,這樣模板下長出來的人生,就好像剪過的草坪,放眼望去,整齊劃一。感謝父母、師長、良朋!她的人生按照既定規劃路線,長成醫院里草坪的現實模樣。
后來,她發現她有些適應了自己草坪的生涯。早晨起床,媽媽把她白天要穿的衣服擺在床頭,等她穿好,飯菜就擺好了。臨出門,媽媽就把洗好的水果和溫好的牛奶裝到保溫瓶里,她的值班表媽媽比她還熟悉。醫院里發生的事,醫患糾紛、疑難雜癥等,宗宗件件,爸爸都要拿出來,拆開來給她講解,晚飯桌就是現場教學的課桌。作為一個90后,石曉靜既享受家長的貼心,又打心眼里反感家長的過多干預。她一邊憑吊著風花雪月,一邊過著柴米油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曾經的企望都化作生活的點點滴滴,融進骨髓,再從骨髓流出,化作油膩膩的生活。有時候,她也會想起自己藏在犄角旮旯的初心,遂把柴米油鹽揉成風花雪月,不時拿出來曬一曬,刷刷存在感。
這一次參加專家醫療隊,她第一感到醫生的使命和擔當。她義無反顧地報名參加,做了一個堅定的逆行者。
第二天,她鄭重地和家里宣告,她已經報名參加赴武漢專家醫療隊。
爸爸媽媽對視一眼,爸爸淡定為問,“你決定好了?”
她忽然發現作為院領導,爸爸一定早就知道了她的選擇,他們都沒有阻止她。媽媽紅了眼眶,喃喃地說,“曉靜長大了,終于可以單飛了!”
她忽然想起早年間她家檐下的那窩燕子,在小燕子沒長大的時候,燕子夫妻細心地呵護著小燕。等到小燕練飛時,它們毫不猶豫地把它推出窩外,任它嘰嘰咋咋,呼叫無門。如此者幾番,小燕子終于長大單飛。
她一瞬間理解了父母二十幾年來殷殷垂愛。第一次,她跪在父母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一個大禮。
是的,面對大愛,父母的選擇與她一樣,做堅定的逆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