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飄雪,赴朝陽看望想念已久的久江弟。
列車行至義縣,一縷陽光從晦澀的云隙間投下,透過車窗,將有些陰暗的車箱鍍上了一層金黃。如同這車窗外明媚的陽光一樣,我的心一下子就朗潤起來了。還有個把小時,我就見到半年多未見的久江弟了。
我拍了張義縣火車站的照片,在朋友圈內炫了一下。激動人心的時刻定格在2018年12月22日12點18分。
久江是我在遼寧文學院第五屆新銳作家班學習時的同學。2007年秋天,我們相識在省城鴨綠江街一個叫西瓦窯的地方。久江淳樸,如同朝陽溝里的一塊泥土。我第一眼見到他,就認定他是個可以交往一生的兄弟。
從遼寧文學院結業到現在,十二年,整一個輪回,我們仍然一直密切地交往著。平時,偶爾在網絡上、電話上閑聊幾句。這些年,我不止一次去他家小住。我在《鴨綠江》雜志社當編輯時住在文學院宿舍,久江弟偶到沈陽出差,放著賓館不住,大老遠的,晚上必跑到我這兒一聚。我們在一起小酌,談社會、談人生,談文學,友情越來越深。
久江是青年才俊,是個頗有思想的小說家,目前,擔任著朝陽市小說學會會長之職。他姓付,我就逗他說,你永遠是“副”會長。他靦腆一笑,副的就副的吧!他的工作單位是遼寧省第三地質大隊,他也曾有過多年在野外作業的經歷。因為他的人品和才氣,單位有關領導慧眼識珠,將他調到了機關,做黨務和宣傳工作,也算人盡其材。
去年開春兒,我構思的一部電影劇本卡了殼,就和久江談起,他出了不少主意,最后說,哥,要不,你來朝陽吧,咱們面對面把它攢好。恰巧,他們單位的同事來沈陽辦事,我就搭車去了朝陽。攢了幾天劇本,把大致的框架和思路布局好后,我才回來。臨別時,我對他說,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了。
沒想到,事隔半年多,久江弟在微信里邀請我來他家作客。理由很簡單,他開了家羊湯館,24號開業,讓我來喝羊湯,吃燒餅,并說,有驚喜在等著我。我問,他不答,只說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這小子,還跟我玩起了迷藏。
見了面,久江這才向我述說了實情。原來,他開的這家羊湯館,是受我們共同的好友——河北平泉縣孟憲春大姐的影響。
孟憲春大姐是我在網上的文友。因為我的長篇小說《響窯》的出版,我和大姐結識。大姐是河北平泉人,和丈夫在縣城經營著一家羊湯館,平時,偶爾聊聊文學和她的羊湯館,更多的是她那在學校里當老師的兒子,影視后期制作讓她驕傲的女兒,還有片刻離不開她年過九十的婆婆。更讓我驚訝的是,她居然和久江弟也是從未謀面的網上文友。因為有著共同的朋友,我們聊得挺開心,并相約便時一聚。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相聚的日子很快來臨。
前年夏日里的一個蒙蒙細雨天,孟大姐突然微信問我可否一見,她已來沈陽,替丈夫看望一位久病的朋友。我當即答應,請她在沈陽北站南廣場鳳凰雕塑下一見。
冒著雨,我坐上地鐵趕往北站。和想像中的一樣,大姐身材瘦削,質樸謙和,如同初春時燕趙大地刮來的一縷鄉野之風,給我帶來陣陣暖意。在北站小巷里一家僻靜的小酒館里,我們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聊的最多的話題當然還是文學。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孟大姐居然是三十多年前《鴨綠江》雜志的函授班學員,為她批改習作的是竟然是我和久江共同的老師、遼寧文學院老院長、著名學者高海濤先生。三十多年前,孟大姐是河北平泉一個山洼洼里愛好文學的小姑娘,是文學的紐帶和8分錢的郵票,使她和海濤先生結識。那時候的老院長,我想,也正當風華正茂。他們從未見過面,也沒約過要見面,但大姐的習作,每次,海濤先生都會精心批閱、修改。他們就這樣來往著,一直到孟大姐結婚,因為繁忙的家務而中止。多年來,孟大姐一直精心地保存著她和海濤先生的往來信件。當孟大姐談起她和海濤先生的淵源時,久江就和她說起了我們和海濤先生的師生情份。孟大姐告訴我,此來沈陽,一來替丈夫看望病中的朋友,二來就是拜望海濤先生,一敘師生之情。她興奮地告訴我,海濤先生已經和她好見了面。望著孟大姐滿面的幸福,為他們師生二人三十年后有緣相見感到由衷地高興。
談笑間,大姐邀我去平泉,去嘗她家的羊湯和燒餅。我答應了,并和大姐合影一張,發給遠在朝陽的久江。久江羨慕不已。要知道,他還沒見過孟大姐呢!
一晃兒分別一年有余,二個月前,孟大姐突然微信對我說,久江和媳婦要來平泉小住,問我要不要一塊來。我當時正在費盡心思在趕著一部小長篇,加之沈北的房產處理合同還需處理,實在脫不開身,只好答應有空再去。沒過幾天,大姐和久江先后在朋友圈中發出他們在一起的相片,讓我羨慕不已。
這時,我也不知道,久江和媳婦去大姐那兒學習羊湯和燒餅的手藝。及至我到了羊湯館后才知道,夫妻倆那段時間是去學藝去了。久江說,怕開不成,就沒告訴我。因為僅僅七天,有些地方火候掌握不到位,還得請姐夫趕來指導,讓我第二天和朋友李紅全去平泉去接姐夫李大哥,順便看看大姐。
第二天,我和李紅全早早出發。二個半小時,整整二百公里的車程,我們趕到了平泉孟大姐和李大哥家開的黃土坑老大羊湯館。小店不大,臨街地勢好,往來人流車流不息。李大哥言談不多,淳厚魁偉,見面后才知道他是地道的回民。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平泉縣作協主席路軍告訴我,羊湯和燒餅是李哥祖輩傳下來的手藝,他也是這里的常客。
路軍告訴我,平泉古稱“八溝”,為古代塞北重鎮,是內蒙、河北、遼寧三省交界,有“拉不完的哈達,填不滿的八溝”之美譽。八溝羊湯為平泉特色小吃,堪稱八溝一絕,天下只有此處正宗。
相傳,當年康熙皇帝在圍場溝(今河北平泉黨壩)設圍打獵,追趕一只梅花鹿至八溝地面(今平泉縣平泉鎮),鹿入柳林無覓處。
康熙正懊惱,忽然聞到一陣誘人的香氣,尋香至一小店,店內一回民老者,正煮著一鍋香噴噴的東西。康熙不覺腹中饑餓,叫老者盛來品嘗。老者不敢怠慢,趕緊端上一碗熬好的羊雜湯,拿上兩個燒餅??滴跏澈竺资鎻垼蠛沽芾?,頓覺渾身通泰,便問老者食為何物?老者答曰:湯為羊雜湯,餅為芝麻燒餅。齒留余香,康熙心情大好,乘興吟詩一首:
"喜峰口外遠,塞北古道長。野鹿入柳林,八溝羊雜湯。"
從此,八溝羊雜湯名聲大振,后改名平泉羊湯。
聽著這動人的傳說,感受著濃濃的友情。少頃,羊湯、燒餅端上,李大哥讓我品嘗羊湯和燒餅。羊湯透著香氣,各種羊雜在碗內翻騰,翠綠的芫荽沫兒點綴其上,未動手,口已生津。
一口羊湯落肚,一股熱氣從腳底漫遍全身。難怪當年的萬歲爺獵鹿歸來疲憊頓消,果然是好東西。見我吃得起勁,李大哥讓我佐以燒餅。我這才細看這平泉燒餅,大個兒,上敷個大芝麻多,咬下來,香軟松脆,入口生香。嘿!羊湯配燒餅,真是一道美味佳肴??!
孟大姐在旁,一邊看著我吃喝,一邊說著久江和媳婦在這兒習藝的點滴。對久江媳婦的聰明、久江的勤勞,贊不絕口。我說,名師當出高徒,還是姐和姐夫傳授得好。要知道,姐夫的祖上也許就是那位侍候康熙皇帝喝下羊湯的老者呢!
吃了午飯,便和孟大姐匆匆告辭,接上李大哥趕回朝陽。到了久江店里,李大哥不及休息,就挽袖指導。他分析了久江羊湯和燒餅不到火候的原因,親自調制,讓久江在旁觀看。晚上,羊湯和燒餅再端上來時,果然和中午在平泉吃的一模一樣。李大哥對我說,因為學習的時間短,久江和媳婦的手藝還沒來得及消化吸收哩!特別是燒餅,面的堿度和柔軟度要掌握好。
這就是七天和幾十年的差距,可見功夫是練出來的。
早上,天不及亮,遼西的天最冷的時候,久江的媳婦陳延嬌便開著車將我們和合伙人崔老大送到羊湯館,李大哥在旁指導燒餅和羊湯的制作。李大哥確是此中高手,看著他晃著腦袋舞蹈般將面團在手中自如地捏拿著,像捏拿著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而他,也陶然其間。我在想,李大哥的手藝,是人藝合一了。用不了多久,久江也許會和他一樣,晃著腦袋舞蹈著,陶醉著。
開業當天,食客爆滿,大家贊不絕口。
其實,久江和延嬌都有工作,夫妻倆遠赴平泉拜師學藝,利用業余和別人合伙開起了羊湯館,這勤勞持家的精神不能不讓人點贊。平泉羊湯,以文學為紐帶落戶遼西朝陽,已成一段佳話。
那幾日,夜宿久江家,日守小店里,親眼看著一鍋鍋外酥里嫩的燒餅新鮮出爐,一碗碗鮮亮的羊湯端上桌,羊湯燒餅,可口小菜,佐以燒酒,神仙日月,幾乎忘歸。以致回家多日,那羊湯、燒餅,酒的醇香,還回蕩在唇齒間。我在想,讓我回味的,不僅僅是羊湯、燒餅和老酒,更多的是“情義”二字。一時興起,不由得也口占一絕:
“八溝羊湯,落戶朝陽。情牽塞外,香醇巷口。”
小店深居西梁小巷,愛美食的朋友,可前去品嘗——
也許是個天剛蒙蒙亮的清晨,你獨自一人;也許是個百無聊賴的冬日午后,相約三五好友,上西梁過立交橋,見胡同右拐,北走三十米,一塊藍底白字的顯赫招牌便映入眼簾——崔老大平泉羊湯。門臉兒也不大,內有五七張長條桌案,進店門,隨便找地兒坐下來,大喊一聲:“老板!羊湯燒餅!”
嘿!這羊湯配燒餅,美味又不貴。絕了!
對了,提起俺老葉,可打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