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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在遼河下梢,對于大米的印象當然從小就有了。只不過除了填飽肚子,從未深研它的來龍去脈,也沒有在意它如何的生產加工。
現在,盤錦大米在全國有很大的名氣,作為盤錦人自豪的心境自不必說。
有人斷言,生命只需一碗白米飯。這樣形容,恐怕有失偏頗,但細細核計一番,還真有一定的道理。在我的記憶中,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即便盤錦這樣的水稻主產區,人們吃大米也是定量供應的,記得1983年我師范學校畢業參加工作糧食本上供應的細糧(大米和白面)定量31斤,而家里其他人則是28斤。在物質匱乏的年代,國家就是通過一些定量供應的辦法,使人們對生活必需品有了一種平等的獲得方式。而31斤和28斤的差別,就在于當時國家政策的改變,從尊重知識的角度出發,給了我這樣職業的人稍高了一點的待遇。這與現在大米與其它物品的廣泛流通和有錢就可以買到的情況,的確有天地之別。即便是這樣,當時的盤錦比相鄰的一些地區的大米供應還好了許多,譬如當時的朝陽,農村山區的人也很難能吃到大米。為生活所迫,很多人舉家搬遷來到了盤錦,當然他們對能吃到少許的盤錦大米也感到了心滿意足。盤錦大米的那種噴香、爽感,是一直彌漫的,一年四季,一年又一年,無論是鄉村還是市區,每每晨起或晚炊,家家戶戶煮上滿滿一鍋的米飯,再將豐富的菜肴擺滿餐桌,那大米的香味繚繞別致而誘人。尤其趁熱吃一口,無須什么大魚大肉,無須什么七碗八碟的菜,在盡情的品味中你就會深深感覺:那香是直抵心窩的。還記得小時候,媽媽將一鍋大米飯煮好,給我們飯碗里盛好后再拌上些許的葷油、醬油,香得我們一個個賽過了小神仙,一碗不夠再來一碗,再來一碗不夠又來一碗,差點撐破了我們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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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曾經大米的限量和生活的艱辛,現在的孩子們恐怕不理解,可能會半信半疑地看著我們說,難道你們當時生活真的就那么苦?
是的,現在的孩子們誰會知道,在計劃經濟的年代,每年從春季開始,生產隊勞力集體育苗、集體插秧、集體施肥、集體撓秧(在秧苗長到一定程度后,用手將秧苗根部逐個撓開,以利于秧苗分蘗擴叉)、集體收割、集體脫谷,人們的一生仿佛都陷在了那總也耕種不完的田地之中了,直到有一天將自己埋在那里,一輩輩的如此循環往復。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都會有曾經生活艱辛的同感,一方面是體力勞動的高強度,另一方面是報酬的微薄,即便如此辛勞,稻田產量每畝也不足7、800斤,社員勞作一年工分倒掛。還記得“農業學大寨”過程中,人們提出農業糧食增產的奮斗目標,就是,“上綱要”(畝產400斤),“跨黃河”(畝產600斤),“過長江”(畝產800斤)。想當年每天早上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里,聽到最多的就是這樣的提法。然而今非昔比,據報道,中科院袁隆平院士研究的雜交水稻畝產達到了1600斤,這個成績遠遠超過了綱要、黃河、長江的門檻。聯產承包責任制實行以后,我們盤錦地區水稻畝產不斷提高,現在1300斤早已不在話下了。
科技就是生產力。從文革到今天,30多年過去了,農業生產力的進步是明顯的,中國這塊并不算特別肥沃的土地上居然養活了13億以上的人口。現在機械化種植水稻的程度越來越高,從育苗到收割脫谷全部都可由機械來完成。去年春天,我們參觀了盤山縣太平鎮凱地農業機械化合作社,親眼目睹了機械化軟盤育苗的場景,幾百米長的塑料育苗大棚一排排、一幢幢,像銀鷹一樣有序地排列在田野,那壯觀的場面讓到場的人們驚嘆不已。農村土地承包和土地流轉,使得水稻種植不斷邁上了新的臺階。伴隨著水稻機械化插秧和收割技術的普及,盤錦春季和秋季外來浩浩蕩蕩的插秧和收割大軍不見了,代之以比人工更低廉機械化耕作成本。盤錦農村越來越多的勞動力從土地中解脫出來,他們騰出時間研究發展多種經營第三產業,走南闖北發展流通或學得一技之長憑手藝賺錢。
同是一片藍天,同是一塊土地,同是一個時代的人們,歷史的巨變也體現在那也耕作的細節上。我的鄉下幾戶親人家里還在耕種一些土地,但那些土地上水稻的種植并不牽扯他們太多的精力,他們在周邊企業上班,搞自己的小買賣,生活富足有余。兩家有在城里上班的,還分別買了小汽車,雖然算不得高檔,但還是方便快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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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農業生產技術的提高,粗放經營的農業已經向設施農業、集約化農業和觀光農業轉變了。一些精明的農民針對有的城里人喜歡農村生活,有體驗水稻插秧過程的愿望,竟在自家的農田里開辟出一塊專門區塊,到了插秧季節準備好水靴、秧苗,泡好地并耙平,交由城里人插秧。有的城里人全家出動,老少參戰,在這樣的勞動中感受人生的幸福。
一直在城里生活的我,在讀小學和初中的時候也曾有過插秧和收割的經歷。記得小學五年級,我們每個班級同學都站好排由老師帶隊去郊外的學校“五七田”參加義務勞動。插秧、撓秧都是需要技術和體力的,插秧要在兩邊地頭扯上大線,左手托苗,右手拽下幾蘗,彎著腰,兩腳在大線兩邊,插秧一邊插沿著大線一邊后退,從田地的一端退到另一端。這過程中,秧苗要插得深淺適度,深了不利于秧苗緩苗,淺了可能插不住,有風扎不住根的秧苗會漂浮起來。撓秧同樣如此彎下腰來,或后退或前進,不過撓秧的時候,還要分清什么是稗草,發現了要連根拽出來拋上田埂。那時候,人們對土地的利用還沒有現在這樣充分,學校五七田的溝渠邊大一些的埝埂一任雜草叢生,不像現在的人們只要發現一點沒有利用的土地就想方設法種上點兒作物,就像埝埂種豆在農村已經約定俗成。而到了初中,我們去五七田勞動的次數愈加頻繁,常常是連續一周或干脆住在那里,儼然是新興的農民,用當時時髦的話來說,就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有時,同學們每人騎一臺車不遠幾十里,身背飯盒和水壺到自己班級所承擔的五七田勞作,常常是沒到晌午,就急不可耐地在一片干爽的高地上鋪上一塊塑料布,坐在上面打開母親做好的大米飯和韭菜炒雞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其實,那時我們學生的大米供應一個月也不過8斤左右,是因為體力勞動才享受到了大米飯和韭菜炒雞蛋的上等待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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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米對我們有生命之恩,它是伴隨我們一生的糧食。
這些糧食,有時看來很平常很平淡,只有被索取,沒有什么回報。但試想,如果沒有了大米人們不僅僅是身體的饑餓,還有思想的貧乏和精力的不足,甚至是連帶社會的動蕩。《史記.管晏列傳》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這句文言文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糧倉充實就知道禮節;衣食飽暖就懂得榮辱;君王的享用有一定制度,六親就緊緊依附;禮、義、廉、恥的倫理不大加宣揚,國家就會滅亡。頒布政令就好像流水的源頭,要能順乎民心。這一層層的遞進關系,看得出糧食的重要。也許,曾經并不富足的生活讓我養成了對大米的珍惜和尊重。以至,我什么時候都不舍得扔掉一粒米飯,每每桌上桌下看到粘在電飯鍋上的少許米粒,也要用水把它們泡軟刮下再吃掉。
吃慣了盤錦大米的人們,似乎對外地特別是南方的大米并不感興趣。一些出差或游玩到南方的盤錦人,有時迫不及待地要回盤錦并不是因為那里的環境或景色不好,而就是因為吃不慣那里的糙米,干巴巴,甚至拉嗓子眼,一粒是一粒,缺少家鄉盤錦大米的柔感,也沒有家鄉大米雅致和煮出來的噴香。盤錦大米“隔窗吹喇叭”——已經名聲在外了,那么剔除家鄉情結的因素,對家鄉的愛在盤錦與大米兩個詞之間誰又能分得開呢?有人統計,在亞洲,有20億人被稻米哺育,在我們這個星球,五大洲上30億人的生命養份來源于稻米。在東南亞藍色海波之上的群島,稻子還被珍稱為“黃金粒”。那么,我們應該給盤錦大米一個怎樣的定位?
相信,當看到來盤錦的外地人士臨走喜笑顏開地帶上包裝精致的盤錦大米,人們都會為家鄉的富庶繁榮而自豪的。過去,人們的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窮困潦倒說到底不就是因為吃不上一頓可以暖身的飽飯嗎?如今,人們吃的不再是一般意義上大米,而是在研究它的質地口感和營養價值。當然,因為盤錦地處九河下梢的遼河三角洲中心地帶,生產水稻的地域優勢是許多內地或南方水稻產地所不具備的,由于所處地區為溫暖濕潤的海洋性氣候,有極為合理的溫度條件和較長的生長期以供水稻生長發育籽粒成熟,有甘甜純凈豐饒的遼河水灌溉,特別是具有偏堿性土壤所特有的生長優質粳米的特性等得天獨厚的有利條件,因而生長出的粳米直鏈淀粉含量低,韌性強,口感好。檢驗結果表明,盤錦土壤中氯離子含量較大這會使大米淀粉在糊化過程中形成了一種油狀的薄膜,使盤錦大米外觀更亮,口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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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錦大米好吃,卻沒有什么特殊煮做方法。
說到燜飯,城里人是難得吃到柴灶鐵鍋燜飯的。盤錦人習慣吃大米飯,現在大都是將電飯煲米水按量放好,通上電源就萬事大吉了。而過去是在八刃或更大的鐵鍋里把水、米都放得適當,然后再在爐膛里架上火柴一陣大火,再時不時地用鐵鏟和弄鍋底,開始不能讓大米粘附在鍋底,直到那些水滲透到米里和蒸發一小部分,漸漸米飯呈現半熟狀態,再文火小煮,蓋嚴鍋蓋燜煮。這時候,你再鍋臺邊一邊添火,一邊聽鍋底發出米飯煲干的動靜,那噴香的大米味道就會飄了出來。這樣的場景,過去在每家每戶幾乎都是相同的。特別是早晚,當你看見一家一戶的炊煙裊裊升起,再聞得一些大米燜煮的香味,你就會知道一頓大米飯即將出鍋了。我對大米飯煲出的鍋巴一直情有獨鐘,在鄉下任職的時候,總要囑咐食堂為我留下大鍋飯做成的鍋巴,有時午餐中連同米飯一起吃,有時拿到辦公室午休時候吃,有時帶到家里細細地品、慢慢嚼。為了增加鍋巴的口感,一些人家在把煮熟的干飯從鍋里全部盛出來之后,還會在鍋底的鍋巴上稍稍撒點鹽或白糖,然后用鏟刀把鍋巴全部鏟出。在幾個工地,我曾看見用特號大鍋煮大米干飯,他們用平板鐵鍬當炊具鏟子和弄鐵鍋,好不氣勢。就在前幾日,懷孕的女兒,也突然想起了吃大米飯鍋巴,和鄉下的長輩說了,他們第二天就送來了大鍋飯做的鍋巴,那糊香味那色澤真讓人垂涎欲滴!
大米,也可以做成粥飯水飯的。做的方法同樣簡單,那就是把水放得多一些,把米放得少一些,再一個勁地煮,當然也不要忘了在煮的過程中用勺子和弄鍋,省的糊鍋。大火熬粥小火煨湯,這是一個原則。盤錦人都知道新下來的大米煮粥飯別有味道,每到十月收割以后總有些人搶抓商機,提前將新大米投放市場。新下來的大米最好是煮粥,那清湯清水的米粥,可以從粥水淡淡青色的里面看到一顆顆米粒,食之不膩,嚼之有味,香醇回味。這倒使我忽然覺得,這樣的大米飯是需要慢慢享受的,需要慢慢地品,那種工地上的做法和狼吞虎咽的吃法,都是很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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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家鄉,也從一碗大米飯開始。
那勞動的汗水折射出的光芒,在退了皮的大米上閃著潔白的晶瑩。盤古開天,大米的前世今生比我們的歷史還厚重。我想到了在外讀書的時候,因為定量男同學常常吃不飽肚子,那么酸的饅頭竟也都搭配大米稀粥小咸菜一一咽下了,我也想到曾經的土坯房里,我們一家三口用煤油爐做飯,生活艱苦倒也其樂融融。那么,現在面對一桌桌豐盛的酒席,什么能夠比得上米飯的香美呢?我在盤錦一處電影拍攝地看到了熟悉的碾磨,曾幾何時,這碾磨既是莊戶人家的重要生活設施,又是富庶人家的顯著標志。套用趙本山的一句臺詞,叫“家用電器”。誰家有碾磨,說明誰的家底厚實糧食多,生活條件優越。從古到今,要生存,就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蹉跎歲月中不斷地耕耘,正如離不開糧食那時有誰能離開碾磨?而碾磨與稻米之間不能割舍的情感,如同日月如同天地相輔相成。也許,大米就是從辛勞的碾磨下流淌出來的辛酸和甜蜜。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碾磨被淹沒在歷史的野草叢中。只是回憶起那個漫長的年代,仍然會使人頗有感慨和留戀……
民以食為天。有資料說,盤錦糧食總產量為100多萬噸,其中水稻的產量就是100萬噸左右,占到了糧食總產量的90%以上。過去單純的種水稻,已經發展成現在的蟹田種稻,稻田養泥鰍等等,這些一方面提高了水稻科學種植,另一方面增加了稻田生產的畝效益。就在前幾天,聽說“趙錢孫李”米業公司在盤山縣新縣城開始興建一所號稱中國第一家大米博物館,這無疑是一個利好的消息。相信通過這家大米文化為主題的博物館,不僅可以使人們追溯過去的記憶,而且還能沉浸在一片濃烈的大米文化氛圍中,對于盤錦稻米的發展必將起到促進作用。從我們個人角度講,身處稻米之鄉,能夠親身體會博物館對家鄉歷史,特別是大米的發展做以概述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大米是天造之物,我們應該感謝大米博物館的創意,這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也是對勞動的一種珍視,更是對生活的一種熱愛。
當然,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