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年金秋,遼寧戲劇迎來了隆重喜慶的藝術盛事——遼寧省第十一屆藝術節。本屆藝術節于9月15日至29日舉行,由中共遼寧省委宣傳部、遼寧省文化和旅游廳主辦,遼寧省文化演藝集團(遼寧省公共文化服務中心)協辦。作為全省規模最大的綜合性藝術活動,藝術節自1989年開始,每三年舉辦一次,共推出了200多臺優秀藝術作品,已成為遼寧省重要的藝術品牌和文化惠民平臺。本屆藝術節期間,全省各級各類藝術院團創作的31臺劇目進行了60余場演出,涵蓋話劇、兒童劇、芭蕾舞劇、音樂劇、交響音樂會、評劇、京劇、海城喇叭戲、木偶劇、雜技劇等藝術門類和劇種,是我省三年來專業舞臺創作成果的集中展示。藝術節以沈陽為主會場,各市為分會場,突出公益性,體現惠民原則,實行低票價,并向特殊群體贈票。
在戲劇方面,本屆藝術節推出了如下作品:話劇《工匠世家》(遼寧人民藝術劇院)、《無風地帶》(大連話劇團)、《孟泰》(鞍山市藝術劇院有限責任公司)、《與你同在》(本溪市歌舞劇院有限公司)、《忠魂當歌》(撫順市滿族藝術劇院)、《血祭龍源》(朝陽市劇目室、朝陽縣藝術推廣中心)、《大地米香》(盤錦市藝術團),兒童劇《大栓的小尾巴》(遼寧人民藝術劇院),京劇《關東女》(沈陽市公共文化服務中心)、《公儀休》(大連京劇團),評劇《過大年》(沈陽市公共文化服務中心)、《信念》(錦州市文化演藝集團)、《牽·纖手》(阜新市歌舞劇院有限責任公司)、《太子河畔》(遼陽青年藝術團)、《塔山英雄情》(葫蘆島市藝術團)、《尋找英雄》(朝陽市劇目室、朝陽縣藝術推廣中心),海城喇叭戲《杜娟花開》(鞍山市演藝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這些作品,充分顯示出遼寧戲劇家對新時代遼寧精神的把握與感悟。可以說,對“長子情懷、忠誠擔當”的藝術表現,對“創新實干、奮斗自強”的深情禮贊,是遼寧藝術家在這屆藝術節中的共同追求。
任何一部戲劇作品,情節設置、人物形象的真實可信,都是成功的重要保障。這屆藝術節上,觀眾可以看到新中國成立后第一代著名勞動模范、全國鋼鐵戰線的老英雄孟泰和他的工友們(《孟泰》),可以看到抗日戰爭時期在敵占區從事地下工作的共產黨人(《無風地帶》),可以看到在皎潔的月光下慈愛的母親、英勇的戰士(《月頌》),可以看到為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文化滲透而不惜獻出生命的普通農戶(《血祭龍源》),可以看到在抗美援朝戰場上奮勇殺敵、不怕流血犧牲的志愿軍戰士(《最可愛的人》),可以看到帶領社區居民創業脫貧、扶危濟困的社區黨委書記、居委會主任,可以看到為家鄉人吃飽、吃好癡情育種的“稻瘋子”(《大地米香》),可以看到回到山村引進盛京滿繡項目、扎根鄉土的第一書記(《牽·纖手》),可以看到在親情、愛情的糾葛中艱難抉擇的海外學子(《那山那海那片情》)……這些人物形象,有的取材于真實人物,有的采自數個現實原形,有的則“純屬虛構”。但無論其來源如何,到舞臺上,即使原來是“真”,也都必然成了“假”,而“假”,也一定要回到“真”。為什么說“真”會成“假”?因為戲劇藝術雖是取材于現實,但從絕對意義上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復制真正的現實,所以藝術難逃“假”的命運——古希臘高爾吉亞認為藝術乃是幻覺和欺騙,早就悟到了這個道理。那為什么說“假”一定要“真”?因為藝術制造的幻象,終究還是“外師造化”的結果,來源于對生活的摹仿、反映和體悟,無論何種流派的作品,都不能無視現實生活的規律。在戲劇中,人物能立得住,每個行動都有根基,就必須有符合生活邏輯的真實性——這是現實主義戲劇的基本要求。
很多觀眾會對楊錦峰先生編劇、大連話劇團排演的《無風地帶》印象深刻。它講述上世紀三十年代末,一位生長于梨園世家的女孩子花云兒不愿接受當年的娃娃親,與青年大學生夏子衿兩情相悅。數年之后,當抗日戰爭全面爆發,花云兒與夏子衿重逢,后者已經是一個從日本留學歸來、服務于“滿鐵”的漢奸。對愛情絕望的花云兒與自小的娃娃親對象常海陽一同投身地下黨工作,在日本人命名的“關東州”這個似乎平靜的“無風地帶”,掩護電臺、傳遞情報、發送電報。而領導他們的,是一個叫“三月”的從未見過面的上級。直到戲劇結尾,花云兒才知道,這個“三月”,就是她昔日的戀人夏子衿。這時,夏子衿已暴露了身份,走向刑場英勇就義——這便是這部戲劇的主要情節。其實,任何一部戲的主要情節,不講豐富細膩的細節,就仿佛大象的骨架,不見肌肉筋脈,無法顯示龐大剛勁威武。《無風地帶》的一個主要優點,是構成激烈沖突、緊張情節的每一個人,其行動和情感的每一種表現,都可以在其身份、地位、職業、性格、經歷、人生觀念中找到根據。花云兒等主要人物不去多講,就是幾個相對次要的角色,如花云兒的父親花四爺、日本工廠老板野村大介和他的女兒野村美惠,他們的愛憎悲歡、去就取舍,都合情合理,在“假”中完成了經得住追問和回味的“真”。
與《無風地帶》相比,《孟泰》表現的時代背景距離觀眾更近,但它向觀眾呈現的價值觀念,恐怕比前者距觀眾更遠。毋庸諱言,經濟社會的發展、商品意識的增強,讓國人的生活理念與幾十年前相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新中國建立初期的那種無私奉獻精神,在現實中,已經漸漸淡薄。孟泰那樣的老勞模,莫說是戲劇表現,就是真實事跡,也與當代大眾的思想觀念產生一定的隔膜。但恰恰因為如此,今天的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重新了解孟泰,重新認識他的價值,在這個理想主義缺失的時代,具有重要的意義。可是怎么讓觀眾相信孟泰對黨、對鞍鋼建設傾心投入的真誠態度呢?怎么讓今天的觀眾相信孟泰嘔心瀝血不僅是因為一份謀生的工作,而且是飽含內心感情對待一種畢生追求的事業呢?編劇孫浩先生在第一幕就要解決這個問題。他把孟泰在鞍山解放前夕因為擔心被國民黨“中央軍”抓壯丁躲藏家中、一家人險些餓死等情節放在最開始的部分,緊接著表現進城的解放軍軍紀嚴明、愛護百姓,每家每戶送五十斤苞米解決城中的饑荒。——這為孟泰對共產黨、解放軍的認同奠定了最初的基礎。而當接管鞍鋼的解放軍干部請他把工人師傅們組織起來,修復高爐,恢復生產,他深深感到自己在這個國家成了主人:“我就是個指著兩個膀子掙飯吃的窮工人,從來沒有人把我當人看。我挨過日本鬼子的鞭子,警察把頭的棒子,中央軍的槍托。只有共產黨、解放軍,給我糧食,給我的孩子看病,把我這個窮工人當個寶!你們救了我全家人的命啊。就沖這,我孟泰愿意一輩子跟著你們干!”這個感情基礎,十分樸實,可也無比堅實,后來孟泰發動工友撿拾零件恢復生產、抗美援朝時期冒著敵機轟炸的危險保護高爐等一系列無私英勇的行為,都由此生發,觀眾不會覺得不自然。這好比平地上的高樓,由于“地基”牢固,它即使聳入云宵卻絲毫不會搖晃。想來無獨有偶,話劇《柳青》里,互助組隊長王家彬對黨忠誠,為國分憂,當個人受了委屈,小農意識濃厚的父親王三老漢命他不干這個既沒利益又擔責任的帶頭人,王家彬說道:“土改那年,咱家分了二畝八分地,你高興得又哭又笑,回到家里把土地證往墻上一釘,拉著我和我媽,咱三個人給毛主席像磕頭……你說這是為啥?”老漢回答:“為啥?那毛主席是咱的大救星嘛!”——這種“大實話”式的臺詞,是從人物的內心自然流淌出來的。它的現實依據,是這老農民勞苦一生卻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共產黨、毛主席讓他終于擁有了自己的土地,他因此對這個新興的政權充滿感恩之情。只有這個現實依據在,王三老漢對兒子的讓步、理解,才毫不牽強。孟泰和同時代工人內心的感受,又何嘗不是如此?
本屆戲劇節上,并不是每一部戲劇都能做到生活邏輯方面無懈可擊。有的作品為突出主人公精神境界的高尚、對鄉土的熱愛,讓他主動放棄城里更能發揮專業長處、可以為鄉親作出更大貢獻的工作崗位;有的作品中落后人物的轉化過快過猛,在正面人物寥寥幾句似是而非、不得要領的勸導之后,就能洗心革面、重新作人;有的作品為給戲劇留一個“光明的尾巴”,居然可以解決目前全世界醫生束手無策的難題,讓病人奇跡般地康復……這類問題,有的大至一戲主腦,有的小至一句臺詞,不管多少、大小,都是難看的硬傷,會把作品的高樓大廈變成“豆腐渣工程”。李笠翁《閑情偶寄》中提出戲劇要“密針線”,因為“一節偶疏,全篇之破綻出矣。”巴爾扎克則認為“小說如果在細節上不真實,那它就沒有任何價值。”他甚至用一種夸張的口吻這樣寫道:“我們讀一本書,心里總有一種求真的意識,碰到不可能的細節,它就會大喊:‘這是假的!’當這種意識反復喊叫,這本書也就沒有、也不會有任何價值了。普遍的、永恒的成功的秘密,就在于真實。”巴氏談的雖是小說,移之戲劇,也十分貼切——符合生活邏輯的真實,不也是戲劇成功的普遍、永恒的秘密嗎?
人物可信、情節合理,不過是一部戲劇成功的“及格線”——起碼對現實主義風格的戲劇是這樣。“及格”絕不是戲劇家的藝術追求,正像高原不是登山者的目標一樣。本屆藝術節上的許多作品,能通過豐富的藝術手段,讓人物立體飽滿,讓情節扣人心弦,賦予作品藝術感染力,某些戲劇也因此彌補了在情節安排方面的不足。音樂劇《那山那海那片情》中,柔美動聽、充滿深情的主題曲《你是風箏我是線》貫穿全劇,直抒胸臆的歌詞表達了母女情深,曲調隨劇情發展而變化、重現,其轉調和色彩性的調性對比,有力地烘托全劇的親情主題。《牽·纖手》充分發揮評劇豐富的唱腔優勢,融入音樂劇的元素。正直勤懇的第一書記于梅,老實厚道的老蔫,潑辣爽朗的碾盤嬸,外強中干、總想邪門歪道的錢德旺,其唱詞、曲調、表演都能令人物性格鮮明、突出。“金針短,銀線長,榆樹屯里繡娘忙。繡得精,繡得像,繡出兩岸稻谷香。繡出彩云追月跑,繡出炊煙罩山岡。”這樣的唱段,詞句通俗易懂卻不失詩意,曲調優美宛轉,采用對唱、伴唱的形式,把滿繡的生產勞動升華為一種審美意識。本屆藝術節的一些作品,還著意表現戲劇人物豐富的層次、多面的形象、復雜的內心,進行深廣的挖掘。話劇《孟泰》沒有把這位全國勞動模范塑造成一個呆板的模型,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情節一步步展開,他性格的各個側面也鮮明地呈獻給觀眾。鉆研高爐技術,解決生產難題,冒著生命危險救工友、護高爐,對工友坦誠相待,有兄弟般的情義——他的仁,他的智,他的勇,像一粒鉆石的多個棱面,在戲劇中轉動、閃耀。尤其令人難忘的是,戲劇還展示了他充滿人情味兒的一面:他在車間勞作時與妻子無聲而又溫馨的相互關愛;徒弟家庭鬧矛盾他去調解,讓一家人重歸和睦;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他支走女兒派兩個徒弟把兩頭豬從自己家“偷走”給工人改善生活。孟泰的形象由此豐滿鮮活,不僅可敬,而且可愛,不僅望之儼然,而且即之也溫。《無風地帶》中,夏子衿的形象不斷發生變化——最初是充滿正義感的熱血青年,中間是賣身求榮的無恥漢奸,最后是舍生取義的地下黨員。他被戀人誤解,被親友睥睨,他的痛苦委屈,劇中沒有一點表現,完全留白,只是最后時刻,這一切才讓觀眾感同身受。戲劇中的地下黨領導人“三月”與“子衿”二字都出自《詩經》中一首思念戀人的古老詩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的詩句,在劇中多次吟唱。到戲劇高潮時,夏子衿對花云兒的刻骨思念、花云兒對夏子衿誤解消除卻又無比悲痛,都凝結在這古老的詩句中,令人百感交集,達到一種崇高的悲劇美。
但是,像《孟泰》那樣把人物進行多側面塑造,像《無風地帶》那樣一波三折的情節設計,本屆藝術節并不多。有些作品雖然實現生活邏輯的真實性,但在駕馭藝術手段方面,還有一定欠缺。某些戲劇家或不善提煉生活素材,平鋪直敘,不能構成攝人心魄的戲劇沖突;或過于關注某些藝術手段,如音樂、唱腔,以致謹毛失貌,削內容之足以適形式之履;或盲目片面跟風,追求無根的創新,在傳統與當代之間進退失據。這些都是值得反思的問題。
本屆藝術節的戲劇作品,在生活真實性、藝術豐富性之外,還追求意蘊的豐厚、思想的深邃、精神的超越。《最可愛的人》致敬抗美援朝老兵,弘揚保家衛國的精神;《杜鵑花開》《牽·纖手》《大地米香》為社區、鄉村中普通的基層干部、科技人員樹碑立傳,讓“偉大出自平凡,平凡造就偉大”的理念熠熠閃光;京劇《公儀休》守舊開新,以傳統的藝術手法借古喻今,二人轉小品《縣長回鄉》用荒誕、諷刺引發“含淚的笑”,讓廉政思想如春風化雨、浸潤心田;《孟泰》《工匠世家》彰顯了老工業基地工人群體的奮斗精神、奉獻精神和追求卓越、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血祭龍源》《無風地帶》在悲壯的抗爭中為愛國主義譜寫蕩氣回腸的英雄贊歌。在本屆藝術節的作品中,大型舞蹈詩劇《月頌》別具一格。它以“月”為主題,以月光下中國人的生活為表現對象,創造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它把民族舞蹈、中國傳統服飾、古詩詞、具有民族特點的音樂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特有的中國古典情韻。而這古典情韻,體現了中國人的身體姿態之美、中國人的文化觀念之美。無論是母親背著熟睡的小孩走向明月朗照的遠方,還是英武豪邁的士兵在戰鼓聲中最終倒在灑滿銀光的荒原,無論是輕盈的長袖飛向天空,還是月夜波光中隱現活潑的笑臉,都讓人感到美的震撼、美的陶醉。《月頌》具有舞劇通常的多義性、隱喻性,因而具有可供多重闡釋的空間。月色下的親情、愛情、友情,生生不息的民族,歡笑或憂傷、寂寞或喧鬧、和平或戰爭中度過的一個個生命瞬間,用非語言的身體語匯傳遞出來,雖然“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但這不正是一次向中國傳統文化的深情注視么?
值得注意的是,《血祭龍源》和《無風地帶》這兩部涉及抗戰題材的劇作,超越以往將日本殖民者、侵略者臉譜化的處理方式,在愛國主題之外,還將戲劇提升到充滿悲憫的人道主義高度。這兩部作品中都有一個日本少女的角色,她們都純潔善良,對愛情、對生活充滿美好的憧憬。但是,由于戰爭,她們的人生希望落了空,一個精神失常,一個失去了生命。這種情節設置,除增強作品的藝術張力外,還給人們帶去一個重要的啟示:多年前那場曠日持久、無比殘酷的戰爭,帶給中國人民巨大的災難,同時也讓很多日本普通民眾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今天,當昔日的硝煙已散去,而某些國家戰爭的反思還未徹底,這種以藝術方式作出的提醒和警示,具有巨大的現實意義。
不能不提出的是,藝術節中的部分戲劇,在表達作品思想內涵時,有些用力過猛,稍欠含蓄、自然和巧妙。任何文藝作品,都包含政治、道德、文化等方面的因素。但文藝作品在表現觀念時,不應直接揭示觀念本身——這是文藝之所以成為文藝的一個重要的本質特征。黑格爾的著名命題“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從某種角度就說明了這個道理。因此,文藝作品即使意欲表達某種觀點、理念、思想,其有效途徑也只能是采用感性形象的形式,訴諸受眾的感官,而不應訴諸他的理智。其實,在具體作品中,某些明確主題、深化意義的臺詞和場景,非但不多余,反而有必要。但是,既然“點題”的臺詞和場景屬于作品的一部分,就要考慮它們與整個戲劇情境是否契合無間、語言是否自然貼切。如果用報章、文件、宣傳標語中的常用語句來“點題”,在戲劇中是不聰明的。第一個原因是它不真實,因為通常人們很少用莊重語體進行對話;其次它低效,甚至無效。借用俄國形式主義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論,“經過數次感受過的事物,人們便開始用認知來接受,事物擺在我們面前,我們知道它,但對它卻視而不見。”面對些常見于媒介環境的語言和用法,人們通常會麻木不仁、無動于衷。即使有些戲劇加大這種臺詞的頻次,也只能引起觀眾的厭煩。而真正的藝術,是“為了喚回人對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頭更成其為石頭。”于是就可以采用“事物的‘反常化’手法,復雜化形式的手法”,用于“增加感受的難度和時延。”從這個意義上說,“陌生化”與中國唐代韓愈倡導的“唯陳言之務去”是一個道理。陳陳相因的語言和意象,向來是文藝家的死敵。為了與俗濫套語作斗爭,像歐陽修這樣的詩人,甚至創造了一種“禁體物語”的作詩規則,比如詩題寫“雪”,規定禁用前人詠雪詩常用的“玉”“月”“梨”“梅”“練”“絮”等字眼。這個種近乎自虐、自找麻煩的作詩方式,極大地提高了難度,但其目的,就是逃避陳詞濫調,讓語言變得新鮮,增加讀者的感受強度。從這個意義上說,戲劇中的臺詞,就算不可能每句話都“陌生化”處理,起碼也要在“點題”的部分處理得別致,不同凡響才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某種主題不能避免與報章、文件的概念等發生實質的聯系,也絕不能把某些具有標語氣質的語言變成臺詞。可以把它放在一種特別的場景中,或將其“翻譯”成合乎人物身份性格、貼近生活真實、毫不做作的語言。
本屆藝術節中,值得一提的是,遼寧人藝復排的兒童劇《大栓的小尾巴》,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原創作品。作為經典劇目,該劇無論是在故事、情節和語言方面,還是在藝術表現力上,都頗為搶眼。此番演出團隊對作品的改編,注重當下性,在語言、情境和整體氛圍上,力求接近當下觀眾的心理。比如,在歌舞方面,融入了rap、爵士、搖滾、秧歌、拉丁等音樂元素,貫穿全劇始終的歌舞隊表演現代感十足。不過,好聽的音樂和好看的舞美只是形式方面的新變,此劇獲得成功的關鍵原因還在于內容上的不說教。關于“撒謊”這一主題,它沒有像家喻戶曉的“狼來了”的故事那樣予以簡單粗暴的處理,而是以講故事的方式耐心地引導小觀眾。對于像大栓這樣的孩子來說,撒謊只是一種無害的游戲,愛玩的天性和游戲的沖動讓他們沉迷于由謊言編織的游戲中。正是抱著這種開放、包容、靈活的心態,該劇的創作才避免了高高在上的道德教化視角和訓誡態度,獲得了思想和觀念上的自由,從而誕生了二栓這樣的精彩角色。二栓的快樂無邊、亦正亦邪,還有黑虎精赤裸裸的野心和邪惡,都以一種魔怪式的、戲謔化的夸張方式加以呈現,他們歡快又好看的表演打破了“壞”人慣有的刻板形象,成為此劇最大的看點。
雖然《大栓的小尾巴》也還不夠完美,在情節設置和敘事節奏有提升的空間,但就整體的文本創作與舞臺呈現來說,它進入了難得的藝術之境。大栓、二栓、黑虎精和那些名字有趣的小妖們(臉不紅、滑不溜、吃不飽、睡不夠),在這個自由的藝術天地里,永不饜足地玩耍打鬧,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需要指出的是,《大栓的小尾巴》對“壞人”的游戲化處理,不僅僅得益于藝術手法的高妙,而且是藝術觀念的宣示——正是對藝術的服膺,使它們走入了創作的自由之境。
總的來說,本屆藝術節的戲劇作品,發出了遼寧聲音,顯示了遼寧力量。通過舞美、燈光、音響等綜合藝術手段,加上演員精彩的表演,遼寧的戲劇藝術又一次綻放出它的光彩。但不能不說,遼寧戲劇的發展,還受許多主觀和客觀的因素制約,其中人才青黃不接,尤其是編劇人才的短缺,就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大問題。“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盼望遼寧出現更多優秀的戲劇家,推出更堅實、更豐饒、更具超越意義的戲劇作品。相信未來的藝術節和遼寧的戲劇活動,會因為隊伍不斷壯大、水平持續提高而成為遼寧一張張閃亮的文化名片。
●報告一個遼寧戲劇界的好消息——遼寧人民藝術劇院原院長、國家一級演員由長平,憑借話劇《干字碑》毛豐美這一角色,榮獲第30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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