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技術發展促逼媒介形態和傳媒生態的顛覆性變革,在實踐中不斷改造著文學創作的生產、流通和接受方式。肇始于互聯網時代的網絡文學呈現出與傳統媒體時代截然不同的題材取向和話語表達方式,其創作邊界也在數字化浪潮的全面侵襲下得到破壞性發展。在這樣的背景下,千羽之城創作的《云霄之眼》有意識地將網絡文學的創作風格與主流價值的宏大敘事進行縫合,在展現和發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同時,沖破性別牢籠,積極建構和傳播女性意識,傳遞現實訴求,從而形成女性更大范圍的身份認同和情感動員;在媒介技術對文化生態的全面影響下,堅守藝術作品價值內核,在讀者的閱讀期待中肩負起時代選擇和歷史價值的雙重使命。
【關鍵詞】網絡文學 現實題材 宏大敘事 女性意識 媒介融合
自1998年連載于BBS上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算起,中國網絡文學的發展至今已經步入第二十四個年頭。二十余年來,網絡文學的發展從起初的雜亂無序,到一度以燎原之勢井噴而出,如今也已初具規模,隨技術變革呈現出類型化的有序態勢。其中,現實題材網絡文學再度成為與媒介融合時代內生邏輯最為契合的新定位。不同于早期以言情為主的現實類型,如今的現實題材網文通過主旋律基調下的宏大敘事,將故事融入歷史和時代洪流,實現向主流價值主動靠攏的積極姿態。
在第三屆遼寧省網絡文學“金桅桿”獎獲獎作品中,七貓中文網簽約作者千羽之城所創作的《云霄之眼》講述了霍棠、秦知夏、周覓、李宇飛四位不同背景、性格迥異的女生,面對功勛卓著的第四旅殲擊航空兵部隊首次將女飛行員納入招新范圍的寶貴機會,克服重重困難,通過層層選拔,最終成為殲擊機女飛行員的奮斗歷程。作者通過女性英雄角色的群像書寫映射現實問題,訴說女性面臨的結構性困境,描摹獨立、堅強的女性形象,在宏大敘事中融入女性意識的話語表達,在讀者的閱讀期待中肩負起時代選擇和歷史價值的雙重使命。
一、因勢而動:現實題材的宏大敘事與主流價值的符號表達
“網絡文學誕生之初,現實題材是占主導地位的?!?/span>[]然而隨著這一新興創作形態落地生根和逐步發展,其歷史沿革從以就地取材的現實題材為開端,轉向通過玄幻、穿越、重生、架空等虛幻題材獲得井噴式流行。如今,網絡文學再度回歸面向現實的價值取向,呈現出與幻想類網文齊驅并行、平分天下的場面。以《大江東去》為代表的現實題材網文更是在無意間開啟了從個體敘事到宏大敘事的轉變,極大地豐富了網絡文學的形態。[]《云霄之眼》正是通過講述當代空軍女兵的成長歷程,來展現和平年代青年軍人的責任擔當與奉獻精神。作者將個體生活的“小切口”,逐步升華至家國情懷的“大主題”,把日常瑣事、兒女情長置于國家、社會、時代的宏大敘事格局下,續寫中國夢的宏偉藍圖,彰顯昂揚向上的精神面貌。
一直以來,宏大敘事都是中國文學一種重要的創作方式,也為20世紀中國文學貢獻了重要的精神遺產。《活著》《平凡的世界》等一系列傳統文學作品都是立足廣闊的家國視野,在歷史洪流中把握個人命運,通過描摹現實背景下國人在艱難中求索的奮斗歷程,反映更加宏大的時代命題。早期的現實題材網文雖然也借鑒經典文學的創作手法,但由于故事情節的簡單化與時間線的短暫性,仍無法擺脫集中于滿地雞毛和情場輾轉的個人視角,即便企圖響應時代呼喚,也容易出現格格不入、生搬硬套的雜糅傾向。正當網絡文學停滯不前時,宏大主題的敘事格局為現實題材網文注入新的活力,催生出更具表現力和生命力的創作類型。在《云霄之眼》中,作者選取脫貧攻堅、邊境緝毒、國慶閱兵等重大主題,作為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和豐富人物形象的關鍵節點,迎合國家大力倡導的弘揚主旋律的號召,為作品增添了新時代的厚重感。
《云霄之眼》中,作者利用了大量篇幅著墨建國七十周年閱兵,宏大的閱兵儀式由于強烈的政治訴求和廣泛的社會參與無疑具有重大的意義象征,既是一場莊嚴的政治儀式,也是一場盛大的媒介儀式。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認為儀式是一種集體性的象征行為,通過符號語言等形式來展現社會生活的儀式必定會激起、維系、重塑群體中的某些心理態。[]書中不僅從飛行員的視角參與式描寫了閱兵式的宏大場面,也提到央視總臺的現場直播和轉播,通過現場解說員的話語對新中國成立之初和七十年崢嶸歲月的歷史進行回溯,喚醒儀式參與者共同的集體記憶,形成“想象的政治共同體”[];與此同時,作者還在宏大事件的場面描寫和人物活動展開中制造新記憶,強化儀式參與者對國家和民族的文化認同與政治認同,不斷建構起對國家的認同感,激發讀者的民族自豪感和澎湃情緒。近年來,依托文字影像等媒介技術展現儀式的作品層出不窮,主旋律大電影《我和我的祖國》中就以“備飛”女飛行員的獨特視角再現了2015年9月3日抗戰勝利日閱兵式,向觀眾展現了巾幗不讓須眉的豪邁情懷和我國強大軍事實力的時代風采,利用建構起的媒介情境喚醒國人的愛國熱情,從而強化同心共筑中國夢的主流意識形態。
除此之外,現實題材網文還呈現出建構符號化的英雄人物來傳達主流價值的創作取向。不同于好萊塢超級英雄的超現實主義,《云霄之眼》在個人情懷、英雄主義和民族精神的融合中進行再創作,以新兵飛行員的成長來展現中國青年群體特有的形象風貌。不論是自小便將飛行視為奮斗目標的李宇飛,還是險些將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中國飛行事業的周覓,一個個多維立體的青年英雄形象都在日常生活的展開中逐漸豐盈起來,拉近了與讀者的心理距離。作者以柔性表達訴說宏大價值,高度贊揚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和集體主義精神,續寫了中國夢的宏偉藍圖。網絡文學正是在新聞媒體作為客觀真實的事件記錄者之余,以藝術加工的視角補充型塑中國式英雄人物,符合主流意識形態宣傳的需要,對引領當下社會青年樹立艱苦奮斗和崇高理想具有現實意義。
二、在解構中自塑:沖破性別牢籠,傳遞現實訴求
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的研究范式中,女性意識主導下的性別視角早已成為一種洞見,[]為伴隨中國現代化進程崛起的文學研究提供了補充經驗,性別問題也一直或顯或隱地作為民族解放、國家獨立等宏大敘事的重要組成部分存在于文學創作中。究其本質,文學作品中的性別問題從未脫離社會制度、意識形態、文化傳統等諸多因素,女性意識的建構也從未脫離上述因素的限制。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言,“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span>[]因此,對于網絡文學中女性意識的探討也不應僅僅局限于個體差異和偏好選擇,而是置于更加宏大的格局下思考其構建淵源與使用動機。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賴特米爾斯在《社會學的想象力》中予以后世看待現實問題的視角參照,指出其一貫秉承的社會學價值在于能將“局部環境下的個人煩惱”與“社會結構的公共問題”[]聯系起來,用以揭示社會主體如何被塑造,以及如何超越當下的個體,突破現實的結構性困境。
在《云霄之眼》中,女主角霍棠出生于一個富裕家庭,自幼在父母的庇佑和呵護下長大。一次偶然的機會得知父親決定將家族企業悉數交由弟弟繼承,一氣之下撕掉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入學通知,作出了報名選飛的決定,企圖通過成為殲擊機飛行員證明自己的實力,反抗父母對其一貫努力的無視,以及傳統觀念中對女性能力的漠視和偏見。福柯認為,由于權力存在各種力量的博弈,脫離某個人或某種力量的絕對掌控與支配,自始至終處于某種變化流動過程中。[]面對父權制社會長久以來對于女性在職場上的隱性歧視和話語牢籠,霍棠主動逃離父母讓其回歸家庭、忠于母職的安排,昭示出作者對于社會慣性思維下將女性尤其是特權階級婦女視為外圍的傳統邏輯的批駁。女性主義長期致力于啟蒙和鼓舞女性爭奪法律、教育、經濟的獨立地位,英勇并非男性特權,在承擔社會責任方面女性具備同等條件。近年來,我國也不斷促進性別平等政策的推進,呼吁女性在教育、就業、政治參與等領域擁有平等權利,《云霄之眼》的人物構型中不僅流淌著主流價值導向的鮮活血液,更是作者對于女性生存困境的直接映射和對女性自我價值實現的強烈表達。
不僅如此,《云霄之眼》中還通過構建新兵女飛行員的群像譜系,凸顯女性角色的象征符號意義,從而傳達出以往網絡言情小說或主旋律宏大敘事遮蔽的性別經驗,尤其體現在人物的外貌塑造方面。傳統網文寫作中,由于受到長期男權社會審美標準的鉗制,縱使在女性作者的筆下,女性角色往往也是以流水線的嬌弱形象存在,在對男性角色的依附中將追求愛情視為唯一宗旨,愈發深陷強化男權崇拜的結構性陷阱。然而在《云霄之眼》中,作者創作出的新兵女飛周覓,借由短發中性的形象特征,成為對傳統男性凝視的反叛,打破一貫以來對女性“白幼瘦”的審美標準,在非凝視外貌中展示女性形象,向男性凝視和消費主義的雙重壓迫提出抗議,傳達女性突破物欲主體的束縛,也是對當下物欲橫流現實的一種省思。
作為一部現實題材的網絡文學作品,《云霄之眼》在對女飛的考核和作戰等情節安排中體現出高于現實的理想主義書寫。新時代在黨的堅強領導下,廣大婦女地位得到顯著提升,然而受到根深蒂固的父權邏輯影響,部分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內仍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性別偏見,其中最顯著的便是就業問題,女性在職業選擇中面臨著更多的隱性歧視。《云霄之眼》中提到國家1951年培養了第一批女飛行員,雖然迄今已有半個多世紀的歷史,空軍飛行員招生也展現出一定程度上對女性的友好姿態,然而國防生、消防員、海軍飛行員等專業仍呈現出性別意向。[]任何看似是對女性的特別優待,最終都會反過來成為女性發展的限制。《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明確提出了促進婦女平等就業、消除就業性別歧視、促進女性人才發展、保障婦女獲得公平的勞動報酬、保障女性勞動者勞動安全健康等方面的主要目標。[]這無疑是國家對于女性平等參與社會活動,實現自身價值的強烈呼聲和有力保障。討論并重視書中缺失現實視角,正是以超越制造對立的透明化方式,沖破性別的牢籠,使得性別不再被視作區隔的工具,不再是一種合理化偏見的手段,也不再是鉗制個人選擇與生活的桎梏。
三、顛覆性延續:媒介形態變遷中的文學價值傳承
技術發展促逼媒介形態和傳媒生態的顛覆性變革,在實踐中不斷改造著文學創作的生產、流通和接受方式。肇始于互聯網時代的網絡文學,正是依托新興媒介技術進行內容生產的典型佐證,呈現出與傳統媒體時代截然不同的題材取向和話語表達方式,網絡文學創作邊界也在數字化浪潮的全面侵襲下得到破壞性發展。受制于媒介技術環境和社會文化環境而進行的網絡文學創作,更加傾向于通過刺激性的情節安排,簡單化的語言表達,開“外掛”的人物設計來博取讀者歡心,并陷入套路化的題材類型。在這樣的背景下,《云霄之眼》堅持不落窠臼,有意識地將網絡文學的創作風格與主流價值的宏大敘事進行縫合,在年輕化的文學表達中嵌入厚重的紅色基因,既能以青年視角保全受眾不流失,又能以專業化、主旋律的基調,吸引其他年齡層的讀者入局。
在作品的流通和接受方面,社交媒體時代的網絡文學已經不再局限于缺乏互動性的象征資本,作者不僅可以在評論區與讀者進行直接互動,還可以訴諸短視頻、網頁鏈接等多樣化的流通渠道擴大作品影響力,《云霄之眼》的網站評論區中不乏從其他網絡文學作品中順藤摸瓜而來的讀者留言。然而,也有學者表示,互聯網使得讀者與作者的在線適時互動成為可能,實質上卻是對作者的雙重綁架關系,“追文族”結成狂歡的共同體,基于業余者立場和玩耍心態對作者進行批評,終究無法走出抵抗的悖論。[]
隨著技術迭代帶來的一系列變革,網絡文學場域內不同主體也在不斷進行著策略性的權力爭奪,呈現出內容產品話語層面的“反向融合”。[]主流媒體自2015年起便不斷刊發系列評論,旗幟鮮明地強調泛娛樂化對精神家園的侵蝕,和對歷史的“去價值化”。[]面對主流話語強有力的發聲,一些商業網站在話語形態上主動接近傳統媒體的話語體系,積極生產主流話語形態的內容作品?!?/span>云霄之眼》作為“百年華誕”的周年獻禮,正是通過主動嫁接新時代主旋律基因的方式增強自身內容的合規性和正義性,反向融合主流價值的話語范式,將年輕化的寫作手法和表達方式在彰顯家國情懷的宏大格局下展開,通過化學反應實現主旋律與網絡文學的有機融合。
面對近年來短視頻的沖擊和國家對娛樂化加強管控的態勢,一些唱衰網絡文學的論調甚囂塵上,不僅存在質疑網絡文學定位框架的聲音,甚至否定文學在數字時代的功能和存在價值。然而,無論媒介技術變局多么劇烈,無論傳播介質怎樣進化,文字作為信息的符號依托都承載著時代的歷史印記和未來的演繹期待。網絡文學雖然保有舊媒介的“書卷氣”,在媒介革命的飛速發展進程中稍顯冷落,但作為印刷文明的“引渡地”[],網絡文學又肩負著把牢文學命脈的時代重任,具有得天獨厚的結構優勢。面對媒介革命的必然趨勢,網絡文學唯有在變革中堅守文學創作的價值內核,傳承印刷時代的文學瑰寶,方可在技術演進的浪潮中站穩腳跟,奏響新時代主旋律。
四、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新時代中國青年要樹立遠大理想。青年的理想信念關乎國家未來。青年理想遠大、信念堅定,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無堅不摧的前進動力。”[]《云霄之眼》以新兵女飛行員的青年形象為代表,旗幟鮮明地傳遞出將個人小我融入祖國大國的價值選擇,引導青年群體樹立正確而遠大的理想,在展現和發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同時,積極建構和傳播女性意識,訴諸角色和情節的隱喻表達回應現實困境,從而形成女性更大范圍的身份認同和情感動員,是新時代網絡文學堅守藝術作品價值內核,深化其意義內涵的有力表達。在媒介技術對文化生態的全面影響下,現實題材網絡文學唯有立足廣闊的敘事格局,保持自主力量,才能更好承擔社會責任,找到契合時代價值的生存法則。
參考文獻
[1]喬燕冰,王瓊. 現實題材復歸與網絡文學發展[N].中國藝術報,2020-05-22(003).
[2]張亞瓊.宏大敘事與現實題材網文的“理想化”寫作——以阿耐《大江東去》為中心[J].當代作家評論,2021(05):168-174.
[3][法]愛彌爾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渠東,汲喆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步[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
[5]郭冰茹.女性意識、宏大敘事與性別建構[J].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06):1-9.
[6][法]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桑竹影,南珊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
[7][美]C.W.Mills:社會學的想象力[M],陳強,張永強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
[8][法]米歇爾福柯:性經驗史[M],佘碧平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
[9]周小李,劉星恒.高校特殊招生政策的性別意向[J].高教發展與評估,2015(03):9-18+112.
[10]《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21—2030年)》[N].人民日報,2021-09-28(002).
[11]黎楊全.網絡追文族:讀寫互動、共同體與“抵抗”的幻象[J].文藝研究,2012(05):94-103.
[12]周逵.反向融合:中國大陸媒體融合邏輯的另一種詮釋[J].新聞記者,2019(03):45-51.
[13]人民日報評論部.追尋意義,走出“泛娛樂化”——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歷史觀[N].人民日報,2015-8-25.
[14]邵燕君.“媒介融合”時代的“孵化器”——多重博弈下中國網絡文學的新位置和新使命[J].當代作家評論,2015(06):181-191.
[15]習近平.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9-05-01(002).
作者簡介:郭晨,女,東北財經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2021級研究生。
上一篇:“高大全”的工業生活
下一篇:一部網絡文學的現實題材聚焦之作

贊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