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從羊倌“蛻變”成一名名廚,還當上了省勞動模范,故事本不新奇,但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在人生的道路上,每個人都有成功的機會,只要肯于付出辛苦“精雕細刻”自己——題記
一
1995年12月,遼寧省錦州北寧市(今北鎮市)靈山腳下的鴨子河結起厚厚的冰。16歲,身高不足1米6,身材瘦小的張陽,背著破舊的行李卷走出高起堡村,戀戀不舍地在刺骨的寒風中向山外公路走去。
張陽12歲時,苦難降臨到家中,先是父親病逝,緊接著母親因生活壓力太大精神失常。家境貧困,生活難以為繼,初中才念半年的他無奈輟學,當上了一名羊倌。
兩年后,張陽和哥哥隨改嫁的母親來到繼父家。繼父是位憨厚老實、心地善良的人,待張陽兄弟如同己出。繼父對他倆越好,哥倆心里越不落忍。繼父家的生活條件雖然比張家強些,但已長成半大小子的張陽不愿在家吃閑飯。他要去學藝,要掙錢養家糊口,要為母親治病。
張陽走出大山來到縣招待所,找到在那里當經理的舅舅,舅舅安排他到廚房幫忙。廚房的活又苦又累,初入社會的張陽不適應,沒干上3個月,便不辭而別,又回到村里放羊去了。50多只羊一放一年多,收入卻連吃飯都不夠。
很快,單調、乏味、寂寞的放羊工作攪得張陽內心又躁動起來,難道一輩子就這樣困在大山里?張陽不甘心,又來到縣招待所找舅舅,發誓再苦再累也堅持下去。舅舅再次收留了他,依然沒給他半點特殊照顧。
這次回來,張陽變了一個人,成熟許多,不再給舅舅添麻煩。他很清楚,活再苦再臟再累也比在家強,最起碼能吃飽。張陽安下心埋頭苦干起來,洗菜做飯、刷鍋沖地、切肉炒菜,樣樣活兒搶著干。
當時,最沒人愿意干的活兒是收拾成坨的凍魚,張陽主動包攬下來,每天五六點鐘爬起來,把一坨坨凍魚化開,將裹著厚厚冰碴兒的一條條凍魚魚鱗刮凈,再將魚肚收拾干凈。沒等把上百斤的凍魚收拾完,兩只手已經凍得像貓咬似的又疼又癢。
學徒學徒,三年“為奴”。在廚師行業,想當主廚,首先得練就“三分勺工,七分刀工”。為掌握刀工,張陽一有時間就幫主廚做案板活,切菜、片肉、剁餡、揉面……那時煤氣灶還不普及,炒菜全靠燒煤燒柴,廚房里總是熱氣升騰,濕氣盈盈,廚師每天就像剛從河里逃生的溺水者,渾身濕衣貼身。有一年夏天,天氣悶熱,廚師累得工作服濕漉漉地黏在身上,見張陽有意想幫他干灶上活兒,索性把菜勺交給了他。這樣的機會張陽特別珍惜,干得很起勁。從那以后,張陽想上灶,主廚就給他“開綠燈”,他沒讓主廚失望過。
后來,舅舅帶張陽去了自己承包的酒店,安排他做了主廚。這是一家對外經營的酒樓,食客多,每天都得安排100多桌酒席,光二斤重的紅燒鯉魚就得做200來條。張陽帶著七八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老弟,每天一大早就把魚收拾出來,然后剁排骨、切豬肉,擇菜洗菜,做案板活兒。
白天上灶炒菜,晚上又領大伙備菜備料,有時一忙就到半夜一兩點鐘,瞇一覺凌晨四五點鐘就爬起來“起火”,七八點鐘開始做席,一悠40多桌,每天要做200多桌,忙得連緩歇的時間都沒有。漸漸地,舅舅發現張陽是個干廚師的料,就送他到市里的飲服技術培訓學校深造,在那里學雕花、面塑及多種菜肴的烹飪技藝和理論。
餐飲業比較特殊,烹飪學校只是給學生打基礎的地方,學生步入社會后想成為真正的大廚,需要重新拜師,并從最低級的洗碗、洗菜、水案做起,若干年后才能獲得跟在師傅身后學藝的機會。因此,張陽畢業后沒有選擇回老家,而是先后去了大連、錦州、葫蘆島、興城等經營較好的大酒店尋找機會,卻始終沒能拜到一位技藝高超的師傅。無聊時,他就守著14英寸黑白電視機消磨時光。直到有一天,張陽在電視上看到了“烹飪狀元”,時任鹿鳴春經理劉敬賢的專題片,很是震撼,心想若能遇到這樣一位大師該有多好。
二
中國餐飲文化博大精深,著名的八大菜系川、魯、粵、蘇、浙、閩、湘、徽菜可謂盡人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八大菜系雖然歷史悠久,卻尚無任何一個菜系被整體收錄到“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目錄”。唯一成功躋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目錄的,是八大菜系之外的另一類菜系——號稱中國菜系“無冕之王”的遼菜。鹿鳴春是遼菜的發祥地及經典代表,也是沈陽著名的“三春、六樓、七飯店”之首,名蓋遼沈。
2008年,經人介紹,張陽來到沈陽南市鹿鳴春飯店后廚,在那里結識了劉敬賢大師的高徒劉云。在遼菜領域,劉云深耕多年,深得遼菜真傳,掌管著鹿鳴春后廚。他技藝精湛,高才大德,特別是對于張陽這樣來自農村的孩子,劉云不圖任何回報,毫不吝惜自己的廚藝,傾心把多年學得積累的技藝一點一滴毫無保留地傳授張陽。
劉云還破例讓張陽與他共用一個灶臺,那段時間,張陽每天都會被劉云所感動。這位50多歲的主廚,從不把自己當名師,苦臟累的分外活兒也搶著干,淘下水道、沖地、端大盤,把鹿鳴春當成自己家一樣。劉云對張陽的促進,不僅僅在于廚藝,而且還在于對待工作的熱忱、對待事業的態度。
三四年后,張陽已經掌握了10多道遼菜“功夫菜”燒制技法,這時,他心里有些急了:“我都來這么久了,啥時候才能獨立上灶掌勺啊?”張陽祈求的目光,劉云早看在了眼里,卻一直裝作沒看到。
這很像電影《少林寺》中的一個情節:一次,徒弟覺遠問師傅,我來了這么長時間,怎么總是讓我挑水砍柴?師傅笑而不答,待到后來覺遠學有所成,獨擔一面了,師傅才放手他施展武功。覺遠終于悟到,師傅這是在培養他的心性。張陽出徒那天,悟出同樣的道理。
張陽雖然沒有機會拜劉云為師,但劉云卻把他當成自己徒弟一樣,毫不保留地傳給了他許多絕活技藝。
遼菜菜品豐富、季節分明、口味濃郁、造型講究,讓張陽眼界大開,也看到了自身廚藝的差距。張陽經常自我提醒:“學藝不能好高騖遠,要一步一個腳印,功夫要下到細微處。”張陽如饑似渴地向劉云學習,把一點一滴的心得都記下來,每次做菜之后都請劉云點評,找差距和不足,督促自己提升廚藝。為了掌握更加全面的技藝,張陽開始琢磨起面塑,購買了不少面塑方面的書籍,向面點師傅請教。從和面到造型,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反復實踐,面塑技術大幅提升,為日后制作滿漢全席等大型菜品打下了堅實基礎。
2015年的一天午后,由沈陽市總工會舉辦的超級技工電視大賽中式烹調師總冠軍決賽,展開激烈角逐,這是張陽第一次參加廚藝大賽。經過3輪淘汰選拔,參賽的50多位來自全市各大酒店主廚和幾所飲服學校老師,只剩下了張陽和另一位同樣來自鹿鳴春的參賽選手。
張陽參加決賽的3件作品分別是:花色涼拼松鶴延年,熱菜菊花魚片和三絲素扒魚翅。涼拼講究色和形,熱菜注重制作流程、營養搭配和味道鮮美。為了確保在賽場上萬無一失,參賽前很長一段日子,張陽都是每天清晨5點鐘起床操練,夜里12點才“收工”。
冠亞軍已經被鹿鳴春包攬,但終歸要決出高低,決賽現場“劍拔弩張”。越到最后的決賽時刻,評委表情越嚴肅,目光越犀利,對參賽作品的色、香、味、形要求越高。隨著比賽推進,評委們的目光漸漸都轉向張陽這里,緊緊地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勝負早已了然。張陽泰然自若,動作如行云流水般灑脫,就連已被淘汰的一些選手也不由自主地簇擁在一起,圍上前來觀賞張陽輕松、嫻熟、優美的動作。賽場外攝像機前的觀眾,時而為他精湛的技藝喝彩,時而為他的炒勺在火苗直竄的爐灶上,以360度“翻飛”動作捏著一把冷汗。功夫不負有心人,張陽技壓群雄,奪得了總冠軍。
在鹿鳴春這片沃土中,張陽吮吸著名師的廚藝營養,孜孜不倦鉆研苦練,辛勤的汗水換來了豐厚的收獲。2016年以來,張陽先后獲得超級技工精品民宴大賽冠軍,中國技能大賽遼寧賽區中式烹調師大賽總冠軍,中國技能大賽遼寧賽區暨第六屆全國飯店職業技能競賽金獎,中國烹調師全國總決賽金獎。2020年,張陽獲得遼寧名廚、盛京大工匠榮譽稱號。2022年被評為遼寧省勞動模范。
三
張陽是劉云一手帶出來的,劉云算得上是張陽的師傅,可劉云卻不打算收張陽為徒。因為廚師行業與很多中國傳統文化一樣,講究傳承和輩分,劉云把張陽當弟弟看待,希望他有更高的起點。在劉云多番引薦下,張陽與大師劉敬賢接觸多起來。
劉敬賢的一次次點撥讓張陽茅塞頓開,對博大精深的遼菜領悟和理解有了更深一層的境界,張陽的勤奮好學也給劉敬賢留下了好印象。劉云見劉敬賢很喜歡張陽,就千方百計給他提供拜師的機會。
2018年7月23日,在鹿鳴春鐵西拜師堂里,來自國內餐飲界的幾位烹飪大師,遼寧省餐飲協會的各位領導,以及鹿鳴春集團旗下各店總廚,共同見證了遼菜技藝傳承史上的重要歷史時刻——張陽正式成為“中國食神”、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遼菜傳統烹飪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劉敬賢的徒弟。當張陽激動地宣讀完拜師貼,恭恭敬敬地給大師行禮奉茶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劉云充滿祝福的笑臉,看到了劉敬賢大師對他充滿期待的目光。這時候的張陽,雖然感受到“有師傅真好”的幸福,卻不敢有一點點沾沾自喜,他深感責任之重,遼菜傳統技藝代代傳承的神圣使命,從今天起正式落到他的肩上。
師從劉敬賢后,張陽的廚藝很快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很快榮升為鹿鳴春飯店行政總廚。正當他準備大顯一番身手,新冠肺炎疫情接踵暴發,餐飲業遭遇重創,只能靠極少的外賣收益維持生存。好不容易熬成行政總廚,又不得不回到炒大鍋菜的外賣廚師,這樣的變化令張陽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現實就很快把他擊醒。按說,鹿鳴春改做外賣,憑著百年老店的名聲,市場理應空前火爆。可現實并非如此,外賣終歸是價格戰,年輕的消費群體并不會單純為百年老店的名聲埋單。看著與預期有些差距的數據,總經理苦惱,張陽也苦惱。不僅如此,更現實的問題是,打荷師傅和切配師傅奇缺,招不來人。想當年,鹿鳴春是多少遼菜廚師的“理想去處”,如今竟也遭遇了用工荒。張陽受到很大觸動,他意識到,在這個數字化的時代,傳承遼菜技藝,已不僅僅是廚藝的傳承,更在倒逼自己盡快提升市場思維,而這,對于他來說,仍是長路漫漫。
初冬時節,我到鹿鳴春傳習基地采訪,看到46歲的行政總廚張陽正站在講臺上,儼然一位師者,在傳徒育人。相信,在中華大地之上,很快就會涌現出一批遼菜烹飪技藝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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