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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萬字長篇報告文學《德者無疆：華農的故事》（沈陽出版社2024年9月版），是黃瑞的第23部作品。這部寫企業家成長、寫企業發展的紀實作品一點兒也不給人枯燥冗長之感，我一共花費了兩天時間讀完，獲得的閱讀體驗是非常愉悅的。
這實在是因為這是一本有趣的書。有趣的首要原因在于，傳主李廣富是一個人生經歷豐富、很有故事的人，他出身農民家庭，特殊歷史原因只讀了七年書，而后在生產隊干活，又參軍入伍，復員后回到村里當村委會領導，開動腦筋帶領村民先后種植油菜、外貿品種等發家致富，以后又建村辦企業生產紅磚、飲料，還修路、建蝦圈，1988年開始貸款創建油脂廠（即華農的前身），只用了十幾年時間，到2005年，這個當初日加工100噸的鄉鎮油脂企業，就已經發展壯大成為年創凈利8個多億的中國油脂行業巨頭，在珠三角、長三角、京津冀和環渤海地域均有戰略布局。就是華農這樣一個行業翹楚，卻在行業寒潮到來之際面臨滅頂之災，李廣富不得不賣廠還債，寧愿坐牢也要給員工退股。而后憑借著愈挫愈戰愈勇的創業精神和“先做人后做事”的理念，他把兩個當初政府硬塞給自己的夕陽企業建設得風生水起，重新續寫了華農的輝煌。可以想見，這數十年起起落落的創業生涯和風云跌宕的商海搏殺，作為主人公的李廣富和“華農”該有多少驚心動魄且意味深長的故事有待記錄和書寫，又該有多少鮮活獨特且寶貴實用的人生經驗、企業經驗值得分享和總結！這本書有趣的原因還在于，作家寫作時投入了大量心血，善于擷取最饒有意趣的素材，并以一個個生動有趣的故事娓娓道來。全書在“引子”中就拋出了一系列疑問：李廣富苦心經營的華農集團是怎樣一個企業？華農人是怎樣一個團隊？為什么偌大的行業翹楚會一夜間回到原點？為什么李廣富十五年的心血會付諸東流？為什么大批員工在離開他后沒有怨言、還對他充滿感念？整本書其實就是對這一系列“懸疑”進行細致解答的。作家很好地抓住了讀者的興趣點，不急于和盤托出實情，而是娓娓道來，以一個個富有生活氣息和人情味兒且充滿智慧的故事，拿捏住讀者的好奇心，在關鍵處巧設懸念，不疾不徐、趣味盎然的講述讓李廣富其人、華農這個企業逐漸立體鮮活地矗立在讀者面前。就李廣富而言，這是一個與人為善、誠信有愛、知恩圖報的人，有格局有擔當有情懷有人格魅力；就華農而言，這是一個自強不息、仁德為本、富凝聚力的企業，有愛心有文化有精神有社會責任感。全書第一篇《遙遠的記憶》中，《“怪事”背后》講的是李廣富的老太爺入殮時發生的種種“顯靈”怪事——棺材能抬進屋里來卻抬不出屋外、棺材抬到半路上八杠中的一杠還折了，由此牽連出來老太爺一生誠信為人的品行。全書第二篇《軍營歲月》中，《絕食》講述李廣富以絕食方式贏得了長輩對自己當兵愿望的支持，而后寫道：“李廣富當兵的愿望實現了，心里十分高興，但他還有一個心愿。”故事到此戛然而止，讀者只有接著看下面的《青春萌動》，方才知道李廣富的另一個心愿究竟是什么。又如全書第四篇《艱難創業》中，當李廣富軟磨硬泡在哈爾濱實現了訂購設備的目標返回工廠時，“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個更大的困境在等著他。”（《跳舞定設備》）這“更大的困境”是什么？只有接著看《突發危機》，才能破解心中疑惑。全書第五篇《蓬勃發展》中數說李廣富壯大企業、贏得眾多人才加盟并深孚眾望，又多次有意無意地提到了導致這些華農精英相繼離職的“行業危機”，所謂“行業危機”究竟是怎么回事，作家一直沒有正面回應，直到全書第六篇《生死博弈》，才開始寫那決定了華農生死的“行業危機”，這著實吊足了讀者的胃口。黃瑞在設計一個個故事的標題時顯然動了一番腦筋，題目精巧且富吸引力，微言大義：寫李廣富等人三次去黑龍江調研考察購買油廠設備，題為《三上龍江》；為建設大連市金州油脂廠公而忘私，單位離家只有千米遠，一個月也顧不上回去見妻兒一面，標題遂為《爸爸去哪兒了？》；他和同事想方設法成功化解了單位800萬元被騙的風險，題為《800萬脫險》；華農首次在東北搞起了“集資購車”，題為《第一個錢包》；李廣富夫婦在企業遭遇危機家中房子有可能不保時一度有離婚之念，題為《真假離婚》……
這還是一本有“理”的書。從傳主這一面來說，李廣富、華農能夠做到有口皆碑，那是因為李廣富的為人之道、華農的經營之方大有值得稱道和總結之處，是所謂“德者無疆”。這本書也正致力于對李廣富的待人接物、華農的企業文化進行全面探觸，全書《遙遠的記憶》《軍營歲月》《故鄉留痕》《艱難創業》《蓬勃發展》《生死博弈》和《未來可期》七個篇章，篇首和篇末往往摘錄李廣富的自述，那是他對自己每一階段成長的感悟、在商海奮楫中獲得的經驗之談，屬于現身說法、心聲實錄，諸如“成功需要‘五性’：德性、記性、悟性、靈性、韌性”，“做企業是一個‘悟道’的過程，悟做人之道、用人之道、經營之道、管理之道、發展之道、平衡之道……”，“人管人靠權，人治人靠才，人服人靠德，人幫人靠善”，“資本總量決定企業規模；決策能力決定企業收益；科技水平決定企業前途；戰略思路決定企業成敗”……至于書中李廣富論說為人處世原則、總結企業經營之道的地方更比比皆是，諸如李廣富“本錢、本人、本行、本事、本分”的創業“五本”說，經商時秉持的“不賭、不投機、不違法、不冒大險、不過度負債”的“五不”原則，又如他的“舍得”觀：“沒有錢時，舍得勤奮，天道酬勤；有了錢時，舍得錢財，財散人聚；有了人時，舍得愛心，厚德載物”……全書感性抒寫和理性剖析相結合，以一個個寓意豐富的故事見出李廣富的思想境界、華農獨特的企業文化。譬如李廣富在部隊里就學會了用哲學思想觀察事物、對待事物；當村干部時學會靈活處理民間糾紛，他處理知青偷吃農家大鵝的事情，就保證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關利益方皆大歡喜；經營企業時更是心系華農、時時關切職工利益并因此凝聚人心。從作家這一面來說，寫作本書有章法，講策略。報告文學的靈魂就是理性，一部好的報告文學作品，也應該是一部“沉思錄”，作家對華農最終落幕的經驗和教訓做過這樣的總結：“一是企業行為不可違背客觀規律；二是成功有三個基本條件：先做人后做事，有本事且努力，還要運氣好；三是有多少本錢就做多大買賣，有多大本事就管多大企業。”書中對“行業危機”的來龍去脈也有細致而深刻的解讀。在為李廣富“立傳”時，作家從不回避對其個人性格弱點和思想局限的冷靜剖析，李廣富也有急躁動粗的時候，也會因自己一時莽撞而愧悔不已，作為領導發言時也有準備不足的時候，商場搏殺時也有信息掌握不準確的情形，領導企業時也會因過于自信而出現決策失誤，在與天納克美國總部進行商業談判時也因性急而造成己方利益受損。作家凝視華農集團的成敗并有詳盡解析，旨在以此作為企業發展的重要樣本，積累下足資借鑒的商戰案例。
其實，這還是一本有“史”的書。作家為著寫作這本書，歷時三年，采訪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北至葫蘆島，東至牡丹江，西至成都，南至東莞，調閱上百份檔案資料，采訪一百余人。投入如此大的功夫和精力，呈現的遠遠不是一個人的成長史，也是一個家庭乃至家族的成長史，更寫活了一個鄉鎮企業在改革開放春風下茁壯成長的歷史。作家有著強烈的歷史自覺，就是要通過文字給華農的興盛衰落做一番總結，如實展示中國改革開放大潮中當之無愧的排頭兵的鄉鎮企業的艱辛探索和取得的驕人業績，是在給眾多關心華農成長的人士、給華農曾經的建設者們一個必要的反饋，說到底，作家是要給歷史一個負責任的交代。一個成功的報告文學作家，不僅僅是時代和生活的歌手，他還是問題的發現者和思考者，更是有著深厚歷史意識的研究者和學問家。全書不僅止于給一個人、一個家族、一個企業立傳，還有許多關乎風俗民情、世道變化（如土改中劃分階級成分、分家、三青團檔案、恢復高考等）、處世良方、企業經營之道以及商業談判的有益書寫，諸如對石河驛的地名的考證，對中國黃豆栽培歷史的回顧，對華農率先開辟的D/P結算方式以及期貨市場、國際四大糧商等的介紹，尤其是配對相應文字還有大量圖片為證，有李家先人經辦的買地文書，有刻有李家德高望重的老太爺的名字的泥瓦盆，有李廣富婚后居住的知青房，有保存完好的烽火臺舊址，有為剛畢業的大學生舉辦的集體婚禮……整部書的年代感很強，讀者能從一個人的成長、一個企業的發展，看到新中國成立后劃時代的歷史變遷、社會的深刻變革。更重要的是，華農作為一個典型樣本，能充分反映出來中國鄉鎮企業在改革開放大潮中乘風破浪、銳意前行的姿態。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重要參與者、見證者、受益者，李廣富的身份轉換、華農的鳳凰涅槃，都富有效力地詮釋了鄉土中國向現代化中國的轉變。這部書的社會史價值是毋庸置疑的。
在完成《大鹽灘》的寫作后，黃瑞曾這樣表態：“作為一名報告文學作家，我將繼續投入火熱的現實生活，為時代抒寫，為人民放歌，以更多更好的文學作品講好遼寧故事，為新時代遼寧全面振興全方位振興貢獻綿薄之力。”黃瑞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非常勤勉的寫作者，我知道，在完成《德者無疆：華農的故事》的寫作的同時，他還完成了另一部報告文學《何國鐘院士傳》的寫作，并在積極采寫下一部報告文學《李桂蓮傳》。對于黃瑞這樣一個高產高質且有追求的報告文學作家，我始終充滿期待。
（作者為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遼寧文學特聘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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