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秀杰女士的《中華鶴文化通覽》,是一部在生態文化和傳統文化的交匯地帶創作出的心血力作,將長達三千年之間關于鶴的文獻、圖片、典籍、傳說,進行了最完整、最系統的呈現。因此,這部書的體量雖不大,內容卻蔚為大觀,引用密集,文氣貫通,尤為可貴的是作者自身的文化情操,通過傳達鶴的審美文化和情感內涵,向閱讀者散播和傳遞中華傳統文化中最精粹的部分。這部書既是集鶴文化古典圖像與審美意象于大成的綜合文獻,也是一部令人深度感受中華文化詩性內涵的美學專論。故此,“通覽”這一文體自身具有的歷史性、信息量、學術性等作為文獻的客觀功用,融化在閱讀時的審美性、情感濃度、精神超越等主觀感受之中。
這本著作既說理又主情、打通主客觀感受的獨特之處,大概應該歸因于作者在整理各類文獻時注重發現、截取、整理,將鶴從自然之物、動物生靈發展為充分人格化、審美化、道德化的那些形象,打撈出一條時而顯赫、時而幽微的脈絡,連綴起在藝術史、詩歌史、民間神話傳說當中鶴呈現的各種樣式、形貌的圖片文獻史。這本著作的五個章節,分別對應了中華鶴文化中鶴這一文化形象的五種美好的表征,大致可以并入三類不同范式的表達:作為君子投射的人格化(高潔之鶴、忠義之鶴、長壽之鶴);作為祥鳥瑞獸的神化、圖騰化(祥瑞之鶴);作為詩文表現對象的審美化、詩化(美逸之鶴)。本書用高度凝練和概括的方式,將其一一梳理論說。其中我讀來最感興趣的就是鶴喻君子這一人格化的過程的形成。例如,第一章“高潔之鶴”,從“鶴鳴”開始說起,那是因為“中國鶴文化應是初始于鶴鳴,可見于約成書于春秋時期的《詩經》與《易經》關于鶴意象的記載。……一聲嘹亮鶴鳴開啟了鶴文化意象的起點,成為我國文學詠鶴之先聲。”從作為原典的《詩》《易》作為起點,鶴鳴清朗,“先聲奪人”,作者特意點出,鶴鳴清唳、奇音與魏晉南北朝時人的“不平而鳴”,抒發不遇之慨的詩文表達習慣相關相通。而唐代以至宋,科舉取士興起,文人襟懷舒展,寫鶴唳之詩便寫得“天青日朗,高天響徹”。不難看出,僅就“鶴鳴”這個意象,這個局部的脈絡變化,就可以投射出不同朝代文人的自身命運和文化發展的變遷。除了將鶴與君子的形象作為互相投射和比喻,更多是鶴的行為與君子修身自況的舉止之間的寓意和勾連。這就漸次從形貌,到行為,到品格,從具體形象上升到精神氣質,完成了一個不斷上揚、詩化、升華的過程。書中大段引用魏晉南北朝、唐宋明清關于君子化為猿鶴的神話傳說故事,便是已經將化鶴上升到君子品性。“君子如鶴”這部分中,對蘇東坡以鶴自喻的專門章節刻畫最為完整和生動,可以作為獨立篇章來讀。蘇東坡作為古詩詞美學巔峰階段的代表性文人,其寫鶴的詩正好貫穿了他出仕、貶官、退隱、老去的一生,他對鶴的野逸曠達等對象化的抒寫,也正寄托著文人人格的自我塑造、對人格理想的圓滿達成。
這樣的書寫其他章節中還有多處。無法一一列舉。讀這本書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作者窮盡數十年的光陰,腳步遍布全國各地,上至宮殿廟宇亭臺館閣,下至僻靜山村的窗欞屏幾,高深如歷代典籍詩文畫冊卷軸,低微至繡片、鞋底、皮影、年畫,將經典雅文化與民間俗文化中大量圖片和詩文加以搜集歸類整理,集腋成裘,又增刪數載,最后一一拍攝存圖,妥善安放在對應文字中。書中關于鶴文化意象的數量眾多、舉例精到、工作細致,其中的辛苦和堅持,綿延多年的案頭功夫,令人嘆為觀止。不難想象,作者的定力、韌性和志向,尤其是對鶴文化的熱愛,在這里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這就不能不提到作者王秀杰,她是以中國鶴文化為寫作中心命題的重要作家與學者。來自鶴鄉盤錦的王秀杰,自1995年的《鶴羽蘆花》開始,迄今已經有十幾部關于鶴的作品問世,其寫作對象也從自然生物界意義上的鶴,到了文化符號意義上的鶴和審美意義上的鶴。她的寫作脈絡也是圍繞鶴這一中心,完成了從生態文學到美學論著的變化發展過程,寫作的過程也是她自身寫作興趣和寫作重心的遷移和進化的過程。
另外,因為作者多年來立足但不拘泥于遼寧地域的鶴文化生態書寫,這也使得《中華鶴文化通覽》遠遠超越了鶴題材本身,進一步傳遞了數千年來伴隨中國人生產與生活的特有的生命觀念,鮮明地體現了尊重自然、順應天時及修身克己等君子之美,充分彰顯出中國人對生態自然、時間空間、生命哲學的獨特領悟和審美感知,這使得這部《中華鶴文化通覽》的創作成為中華民族文化認同、文化自覺的重要表達。這本書的出版,不僅發揮了“守護好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和自然珍寶”的功能,也起到了文化傳承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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