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工業、科技……這些本就帶有宏大內核的詞語,當被置于以往的文學想象時,總是卷攜著作者的期待,被賦予更多政治、道德、倫理的維度,在某種程度上致使其中之于人、人性、人生的最鮮活的要素被遮蔽。這種作品,在亟需“爽感”與“網感”的文學場域,正面臨著被淘汰的危險。《大國藍途》(2023)突破傳統“年代文”“現實文”“行業文”的單一類型限制,融三者為一體,在時代勘探中訴說當下情緒;在振興號召中還原“硬核”擔當;在媚俗盛行時激發了網絡文學的深意與活力。
歷史·現實·行業:
類型融合的網絡定位
在創作限制不斷解封、讀者需求不斷擴張、商業邏輯不斷進化的Z時代,網絡文學的類型融合已然成為一種必然趨勢。《大國藍途》深諳網絡文學創作機制,將歷史、現代、行業融合,既拓展了小說的敘事維度,又實現了網絡小說對審美提升、現實縱深、市場潛力的平衡性觀照。
小說以我國工業機器人的萌芽至騰飛為敘事脈絡,以研究所為敘事空間,將三代奮進者的故事凝結,把“沈州”與“中國”“世界”鏈接,重述了從改革開放初期至當下波瀾壯闊的民族史與中國式現代化發展史。面對如此宏大的主題,作者并未著意史詩性敘事,而是在機器人開發的碰壁與突圍間,在本土科學家走出國門的知恥而后勇下,在“父一代”與“子一代”的扶持與競爭中,以小歷史透視大歷史,以個體經驗凝聚集體精神,讓歷史的記錄之于讀者而言真實可感。
重述歷史之余,小說始終切近當下情緒。改革開放后以康承業為代表的先鋒派和以左紅升為代表的保守派的博弈,技術升級下工人警惕被取代的恐慌,以及資質一般但勤奮刻苦的關鵬在屢屢受挫后的猶疑,許紅琴、牧健生等青年在職業信仰與豐厚待遇間的徘徊……這些情節無不和當下傳統與現代碰撞、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失衡、“靈”與“肉”膠著、天賦與勤奮較量等社會問題契合。小說試圖對現實問題與大眾情感進行解碼,進而建構起歷史與現實、機械轟鳴與心靈震顫的秘密通道。
此外,《大國藍途》呈現出鮮明的“技術流”傾向,但大量技術術語的堆疊并非干癟的知識輸出,而是一種文學傳統的延伸和文化情懷的隱性表達。小說中,作者對不同時期東北工廠環境、機器人開發原理等進行專業性科普。一方面,呼應了80年代東北改革小說的時代吶喊,訴說新時代東北老工業基地迸發的生命活力。另一方面,這種“技術流”敘事也以昂揚的現代工業建設進程激發大眾的愛國主義激情。小說中,作者著力描繪機床加工精度小數點位數的增加、曾被日本碾壓的機器人實驗室的升級、技術壟斷下動力裝置AGV的本土研發,吸引讀者為本土工業地位的提升而熱淚澎湃。至此,工業敘事已經突破傳統主旋律的宣教模式,在技術細節中構建起堅實的民族認同。
總的來看,《大國藍途》在工業建設行業文的框架下,完成了對歷史縱深與現實肌理的縫合。也在與家國情懷的連接中,實現了網絡文學爽感機制從“情緒刺激”到“認知快感”的內涵躍遷。
群像·成長·托舉:
工業情懷的人民擔當
20世紀90年代以來,“計劃”走向“市場”的變革,全方位沖擊著東北工業和東北人民。曾經昂揚的東北工業巨人,只能在作家愁痛嘆息的筆觸下走向退場;過往繁榮的東北文藝,也只能在插科打諢的“笑劇”與“鬧劇”中走向相對邊緣。站在新的歷史起點,如何在宏大與日常、光明與衰頹間尋得平衡,成為東北工業敘事的一大困境。《大國藍途》以人民群像塑造為抓手,在工業建設者的相互托舉中,在不同代際的成長建構中,讓曾被擠壓的生命氣息在文字間重新呼吸,讓“勞動光榮”的價值坐標再度發芽。
與傳統工業小說的英雄敘事不同,《大國藍途》以“代際”為總體框架,統攝同行、師生、同學、父子(女)等多種關系,著力塑造富有生命體驗的工業建設者群像。從代際上看,以張良工、鄒文林為代表的第一代自動化控制專家,以堅定信仰與扎實功底完成了先驅者智慧的積淀;以康承業、常新遠為代表的機器人開拓者,以“引進—吸納—創新”為路徑,推動本土機器人技術實現從“追隨者”向“領跑者”的騰飛;而以謝向明、謝貝迪為代表的機器人革新者,矢志思維進化與戰略調整,實現中國機器人單兵作戰到生態共贏的崛起。四代建設者的奮進歷程在小說中相互交織,共同言說著工業建設者鐵肩擔道、匠心筑夢的家國情懷;又不斷延續,彰顯著工業建設的英雄譜系并非靜態的紀念碑,而是持續的生命體。
工業情懷的挖掘在于精神譜系的溯源,更在于生命褶皺的呈現。小說中,40多位人物,在工業建設者的統一身份下,都被賦予了鮮活的生命體驗,尤其注重呈現他們的個人成長。他們充滿坎坷的成長歷程與民族國家的建設發展同頻共振,讓建設者職業的崇高性和人性的平凡面自然融合,解構了英雄主義的書寫范式,增添了小說的真實性。而小說中,最令人動容的則是建設者的相互托舉,是工人階層以最精準的技術動作對科學家理論的完美落實;是行業前輩對后輩無所求的饋贈;是技術壟斷浪潮中本土企業與研究所的協同共享。這些托舉彰顯著工人、企業、科學家乃至普通個體在工業化進程中相互扶持、榮辱與共的命運交織,為原本稍顯冰冷、硬核的工業敘事注入了人性的溫情。
俯身·仰望:
爽感之外的縱深勘探
歷經20余載的市場化運營,網絡文學已經逐漸形成了以讀者滿意度為核心的評價體系,高強度的生活環境、碎片化的閱讀場景促使讀者對情緒價值的即時補償具有迫切需求,于是“爽”成為了讀者閱讀與作家創作的核心。但是“爽感優先”的創作機制下,文學卻不同程度地遭遇了敘事邏輯的退化、審美藝術的降低、思想深度的損耗。因此,如何在資本的誘惑下,在“快感”與“意義”間尋求共生,是作家面臨的重要難題。
作為一名網絡文學作家,銀月光華深諳網絡小說的創作機制。貼合大眾的“群像塑造”、人物隨情節的“升級打怪”、在破敗中崛起的“熱血澎湃”、以對話為主體的“敘事結構”,這些舉措能夠快速適配數字時代的閱讀生態,確保作品的商業生存。但銀月光華的創作旨歸不止于此,他渴望在“網感言說”之余,向“文學深度”掘進,這似乎也與他的個人經歷密不可分。
作家銀月光華是一名退伍軍人,五年軍旅生涯的歷練,鑄就了他小說創作立足時代、求真務實、保家衛國的精神內核。縱觀銀月光華近年來的網絡文學作品,《大國盾構夢》(2021)聚焦大國重器盾構機的制造,《大國藍途》(2023)關注工業機器人技術的突破,《智能覺醒》(2024)呈現人工智能的開發,無一不關乎個人成長與家國命運的時代交響。在追求時效的文學語境下,出生于鐵西“工人村”的他,一面飽含深情地向具有個體經驗的工業記憶溯源;一面不辭辛苦地在實地調研與文獻研究中尋找創作靈感。從工業發展歷程的整理,到建設者原型的訪談,再到工業開發原理的鉆研,他一直在保證內容專業性與故事流暢性間躬身力行。同時,銀月光華的創作始終關注中國與西方工業文明的競爭,這既是一種全球化與中國夢碰撞下的現代性焦慮,更表達著作家對于大國崛起的期待。于是,在軍人內核的統攝下,在“俯身”與“仰望”間,他的創作完成了對敘事內容的縱深和敘事空間的開拓。
數字閱讀時代,碎片化、娛樂化泛濫,給予了文學創作更大的挑戰。作家既要關注讀者移動閱讀的審美需求,又要保證閱讀過程的強情感共鳴;既要以高密度爽點維系讀者黏度,又要與文化、現實等議題建立深層連接。與傳統爆款網文相比,銀月光華的《大國藍途》盡管在“爽點”打造上相對欠缺,但卻在歷史與現實,本土與世界的勾連中,實現了深度與廣度的突破,這或為網絡文學創作提供一個寶貴的探索經驗。
(2024年度沈陽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人民性”文藝觀與遼寧工業文學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SY2024030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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