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方剛露出魚肚白,牛大智就從被窩里爬了出來。他今年二十五歲,是屯子里出了名的棒小伙。四年前,牛大智高考過后回了屯,跟著父親牛萬山和母親楊環跑鐵。
跑鐵就是在行走中打鐵,也叫打行爐。打鐵分為打座爐和打行爐,打座爐就是開鐵匠鋪,打好各種鐵器后在鋪子里賣。打行爐正好相反,走街串巷,或到熱鬧的集市,或到偏僻的百姓家,擺開家什,淬火鍛造各種顧客需要的鐵器。他們靠出力氣和手藝吃飯,在遼西醫巫閭山腳下的趙屯鎮和青堆子鎮一帶,很多人都認識這對鐵匠父子。
牛大智學習成績不錯,高考時考上了位列“211”工程名單上的一所省內重點大學,拿到通知書那天,牛萬山高興得在祖宗牌位前擺供叩頭掉眼淚,和老婆商量著要擺升學宴。然而,牛大智接下來的反應讓牛萬山目瞪口呆。
“爸,別擺升學宴了,我不想上大學。”
“不想上大學,那你考它做什么?”
“我就是想證明一下自己并不比別人差。”
“當初,你考上高中的時候可是雄心勃勃,拍著胸脯說一定要考上重點大學的。你現在考上了,怎么又突然變卦了呢?”
“此一時,彼一時。爸,時下的社會變化快得讓人眼花,就是重點大學畢業也不一定找到稱心的工作;與其將來畢業后一片迷茫,還不如沉下心來腳踏實地。”
“你想干什么?”
“跟著你和我媽跑鐵。”
“跑鐵?虧你想得出!我和你媽耗盡大半輩子心血供你讀書,就是為了讓你回來跟著我們跑鐵?”
“我看你是讀書讀糊涂了。人家都削尖了腦袋往城里鉆,你倒好,越活越回陷。我和你爸苦熬甘休吃糠咽菜地供你,還不是為了你的前程著想?你要上大學,砸鍋賣鐵我們也供你。”楊環說。
“爸,媽,不是我消極,是我想明白了。像我這樣一沒背景,二沒資源,就是大學畢業后到了社會上也不過就是個打工的,搞不好就是個送外賣當保安的。到時候,說不定你們還得為了我攢錢在城里買房買車,軋干了你們的骨髓,我的內心還承受著強大的壓力;與其這樣,還不如做著自己喜歡干的事。”
牛萬山和楊環面面相覷,牛萬山將扔在地上的煙蒂踩滅,對妻子說:“大智說得也對,眼下的形勢的確是這樣,有些重點大學的冷門專業的學生畢業后也不好找工作,畢業即失業已是常態,也許,大智是對的。依我看,跑鐵也沒什么不好。”
“那他的書不是白讀了嗎?”楊環仍然心有不甘。
牛大智見父母已經松口,就趁熱打鐵:“媽,怎么能叫白讀呢?我讀了這些年書,不也見了世面,豐富了頭腦嗎?我現在這個決定,就是豐富了頭腦后才審時度勢的。”
“你呀,案板上的狗肉——上不了臺面!”楊環伸出一根手指,使勁點了一下兒子的額頭,氣呼呼走了。
“大智,我和你媽是恨鐵不成鋼。你也二十來歲了,自己將來的路怎么走,自己拿主意吧!”牛萬山也唉聲嘆氣出去了。
就這樣,牛大智成了灰頭土臉跟著爸媽跑鐵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的小鐵匠。
牛大智能吃苦,腦袋聰明,眼睛里有活,很快就跟著爸媽學會了一手漂亮的打鐵手藝。起初一兩年給父親打打下手,現在也成了獨當一面了。夾鋼、冷作、淬礪,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鍋碗瓢盆,鋤頭鐮刀,都能打得有模有樣。熟悉的顧主們都挑大指,這小伙,子承父業,手藝一點不比他爸差,牛萬山也算有了衣缽了。
二
牛家祖籍山東濟南府章丘縣高官寨,祖上就是跑鐵出身,“丁戊奇荒”時闖關東流落至了東北,這個跑鐵的老手藝也沒丟下,傳到牛大智這輩整整二百三十年。他們家有一幅流傳了一百多年的“老影”,上面畫的就是祖先們跑鐵的場景。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掛出來供奉,是他們家的傳家寶。
牛大智洗了臉,媽媽的飯菜也端了上來,一家三口開始吃早飯,然后坐上新買的那輛二手雙排座小貨車準備出發。對牛萬山家來說,這也是一個極大的進步。起初,祖上跑鐵推的是前拽后推的獨輪“響車子”(注:手推車),到了牛萬山這輩,逐步用上了兩輪的驢車和手搖的柴油三輪車,及至現在的電打火汽車。
牛大智小時候就愛打鐵,上學的時候,經常利用寒暑假跟著爸媽走街串巷跑鐵。看著爸媽汗珠掉下來摔成八瓣,牛大智暗下決心好好讀書,一門心思想考上大學給爸爸媽媽長臉,上學從沒讓父母跟著操過心。他們屯是大凌河的支流黑魚溝河畔的一個兩千口人的大村。二十幾年前,村里還設有小學和初中,這些年隨著學苗的減少,學生們都坐著校車到十幾里外的青堆子鎮上學去了。孩子們即便沒考上高中,也都能上一些民辦的職業學校。
牛大智在這些學生里成績非常優秀,考不上“985”,上個“211”還是手拿把掐的。這兩年,牛大智考大學的熱情漸漸從沸點降到了零度。他一直在思考著,如果大學畢業即失業,成了外賣騎手和快遞員,那么,上大學的真正意義又在哪里?爸媽掏空了全部家當就是為了培養一個穿梭在城里大街小巷上的外賣騎手和快遞員嗎?雖然這種想法或許有些偏激,大學生畢業后成了城市里的外賣騎手和快遞小哥卻是不爭的事實。
牛大智想,與其讀個徒有虛名的大學,倒不如踏踏實實掌握一門手藝。爺爺在世的時候不止一次告訴他,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對他來說,祖傳的打鐵不就是一門好手藝嗎?雖然攢不下金山銀山,養家糊口綽綽有余,更何況自己從小就喜歡這門手藝。雖然心里抱定了這個想法,他還是努力學習,報名參加了高考。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證明一下自己,他牛大智的頭腦不比任何人差。他不是沒考上,是考上了不去讀。這對他本人有個交代,對父母也是一個莫大的安慰。他不后悔這個決定。他知道,爸爸媽媽一定不理解他的做法,甚至會大發雷霆,可他知道,只要自己堅持自己的決定,他們最終也會同意。
果然,在他的堅持下,爸爸媽媽還是同意了他的決定。在答應他之前,楊環最后一次試圖挽回兒子的心。
“大智,你既然選擇了跟我和你爸跑鐵,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媽,吃苦受累,我都能行。”
“不是這個意思。跑鐵只能勉強糊口,攢不下什么大錢。說好聽的你是子承父業,說不好聽的,你就是窩在家了。將來,會有哪個姑娘肯嫁給你?”
“媽,我爸那么窮,你當初不也嫁了他嗎?”
“那是啥年代?那時候好男不出莊,好女不出屯。你看看現在,還有多少姑娘留在農村?就是沒上大學也都進了城里打工,誰還肯嫁一個掙不來大錢的農村小子呢?”
“媽,讓你這樣說,農村小伙都娶不上媳婦了唄?就是娶不上媳婦,我也不后悔,人這輩子,婚姻不過是個很小的一部分。更何況,現在的婚姻那么不穩定,一個人自由自在也沒什么不好。”
“我和你爸就你這么一個孩子,我們還想著抱孫子延續香火呢!”
“媽,這都什么年代了,思想還這么守舊。我還是我爺的孫子呢!現在,不也鐵了心地扎根農村,繼承咱們老牛家傳承了二百多年的老手藝嗎?媽,我理解你的心思,可我現在是秤砣囫圇吞——鐵了心。”
見兒子這么堅決,楊環也不好再說什么了。能不能娶上媳婦,也是他自己的命,怨不得別人。話雖這樣說,著急的還是她這個當媽的。這幾年,兒子的堅持也讓她和牛萬山看到了希望。她不相信,帥氣懂事手藝護身的兒子娶不上媳婦。雖說跑鐵東奔西顛,掙不下多少錢,可畢竟也是門手藝啊!牛萬山也說,有時候人活著做的事情也并不都是為了賺錢,還有更重要的精神層面在里頭。咱們牛家的跑鐵傳承了二百多年自有它的道理。當初,她之所以嫁給牛萬山,就是相中了他的鐵一般堅韌的性格。二十八年前,牛家父子在她家院子支爐打鐵,她就相中了牛萬山。她覺得牛萬山身上散發著一種讓她著迷的說不清的味道,父親也相中了牛萬山,就托媒人和牛家軋了親家。牛家并不富裕,她也沒要什么彩禮就嫁了過去。雖說自古就有“好女不嫁鐵匠郎,一年四季守空房”的說法,可她嫁給牛萬山后就跟著他四處奔波,從沒分開過。日子雖然苦點,但踏實。雖然時代變了,能相中兒子的姑娘也會大有人在的。
這不,前陣子他們一家在趙屯鎮跑鐵,就有賣調料的毛瘸子要給兒子當媒人呢!他們怕毛瘸子的話沒準,就沒告訴牛大智。女方家在趙屯鎮中心街開著一家很大的超市,姑娘叫宋秋玥,比牛大智小三歲,和牛大智一樣,大學畢業沒找到稱心的工作,在家幫著父母開店。楊環去過那個超市買過泡面,那姑娘細面長身,長得挺俊,慢聲細語,父母也都看著和善,就不知道牛大智和她有沒有這個緣分。今天去趙屯鎮集上跑鐵,除了給老主顧打幾把農具外,還有這個相親的環節。
“大智,把那身西服和皮鞋換上,扎上那條紅領帶。”楊環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
“媽,咱們是去跑鐵,又不是相親。”牛大智說。
“真讓你說著了,就是去相親。”一旁的牛萬山說。
見兒子怔在那兒了,楊環這才說明事情的原委。牛大智埋怨父母,這么大的事情怎么才告訴他。楊環說:“昨晚上才接到你毛大爺今天在集上相親的電話。那時候你早就睡熟了,就沒告訴你。”牛大智說:“我現在沒心思想這個事。”楊環說:“現在男多女少,能有人上桿子介紹對象就不錯了,你怎么還推三阻四的呢?咋,心里有人了?”
“沒有。”
“那怎么不想相親?”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搞相親這一套。”
“不搞相親這一套也行,你倒給我往家領回來一個姑娘,給我們看看啊?我和你爸都答應你毛大爺了。”
牛萬山說:“這樣吧,你要實在不愿意,就走個過場,這樣,你毛大爺就不會說咱們言而無信了。換衣服吧!”
“爸,換衣服就沒必要了,咱們還得干活,換來換去的多麻煩?我不過是走個過場,非讓我換衣服,那我今天就不去了。”牛大智說著出去往車上搬今日所需的家什去了。
“都是你慣的。”楊環瞪了一眼丈夫。
“我覺得大智這么做也對,是婚姻,披條麻袋片子也能成,不是婚姻,西裝革履也枉然。當年,我在你們家支爐打鐵,光著膀子扎個圍裙,咱倆不也成了夫妻了嗎?”
“那是什么年代啊。”
“什么年代都是這個道理。大智不想成婚,咱們也別逼他,緣分到了,他不想成也成了。沒準兒今天就能成,他嘴上說不想相親,那是沒看到人家姑娘。等見了面,沒準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個人有個人的命,咱們也就別跟著閑吃蘿卜淡操心了。”
三
趙屯鎮集上人山人海,牛家三口找了個顯眼的地方支起了攤子。之所以每天天蒙蒙亮就起來,就是為了搶占一個好位置。
剛剛把爐子支起來,趕集的人就潮水般涌了進來。今天是芒種,打制農具的人不少。雖說現在大田都用農藥除草,可年歲大一點的莊稼人還是習慣用鋤頭。鋤頭底下有雨,莊稼還是用鋤頭松土除草好。隨著機械化的普及,傳統的手工農業被漸漸取代,跑鐵這個行當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了。十幾年前,旺季的時候,每個集市上可賣上百把農具,現在,二三十把成了常態,淡季生意最差的時候不過三五把。這讓牛家父子一直在琢磨如何打破僵局,把跑鐵這個行當堅守下去。對他們來說,別看跑鐵現在的生意越來越差,可這是老祖宗傳給他們安身立命的手藝,無論如何也要傳承下去。
周邊的人都愛用他們家打制出來的鐵器,他們打制出來的鐮刀鋒利不卷刃,鋤頭刃薄輕快不粘土,還能讓人在鋤地的時候不彎腰。人們親眼看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爛鐵在牛家人的精心打磨下蛻變成了一件件精美靈巧的家什,到手后的家什也就注入了靈魂,往往比網上或別的市面上賣的農具更精美更耐用。
牛家父子是用心在干活,每打制一件鐵器,不論大小,不論價格高低,都會一視同仁,精心細作,夾鋼、冷作、淬礪,各道工序一個不少。父子配合默契,叮叮當當,火花四濺,仿佛在彈奏一首精美的樂曲。
第一個環節就是夾鋼。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這話在牛家父子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們在打制刀和鐮等使用中鋒工具的時候,就把鋼放在鐵的中間夾鋼,先用鐵打出工具的毛坯,再把毛坯燒透,在作為刃部的一端中間留出一道槽,將事先準備好的鋼刀鑲在槽內,兩邊用鐵把鋼條夾住,然后放在火中燒熟。這道工序掌握不好,就會出現斷刃或夾皮。牛家父子這番操作,使其既保持了鋼的硬度,又有了鐵的柔性,使鐵器鋒利耐用。
第二個環節是冷作,對器物進行端正刮光,刮光也就是出鋼,用刮鐵器將鋼刃外面的鐵皮刮去,使鋼刃完整地暴露出來。這個環節技術含量不大,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環就是淬礪。淬礪就是蘸火磨刃,蘸火時要使火候恰到好處,先把打制好的工具燒紅,用鉗子夾住器物的背部,把刃部猛地放入水中,聽到嘶啦一聲后立即從水中將其提出,然后蘸著水在磨石上磨光砥礪;擦干曬干,通體涂上防止生銹的石灰,一件精美實用的鐵器便鍛造完成了。雖然看似簡單,沒有幾年的歷練打磨,也不能掌握全部精要。
牛大智操起鐵錘的第一天,牛萬山就告訴他,鐵匠干的就是力氣活,要不惜力氣能吃苦,要想生意長久,人品要正,不能偷奸耍滑,坑蒙拐騙。牛大智點了點頭,早有了心理準備。幾歲的時候,他就跟著爺爺和爸爸離家跑鐵,這里面的艱辛甘苦他比誰都了解,也因為如此,他也深深地把這個行當愛到了骨子里。上學的時候,只要有時間,他就會跟著爸媽出門跑鐵。長時間的磨礪,使他有了一身異于常人的體魄,發達的肌肉,尤其是塊狀的胸肌和腹肌,加上剛毅帥氣棱角分明的面部,看上去結實、高大有力量,牛大智因此也成了眾多女同學心中的偶像。讀高中的時候,牛大智是學校籃球隊隊員,只要他上場,就會吸引眾多女同學的圍觀。她們都愛看他三步跨籃的英姿。
牛大智正在打著一把鐮刀,毛瘸子跑過來說姑娘來了,讓牛大智好好捯飭捯飭,只想走個過場的牛大智說:“毛大爺,我不過是個打鐵的,就這一堆一塊,本色相親。讓她先相看我,覺得合適,我們再見面。”毛瘸子無奈,只好把牛大智的意見傳達給了人群中觀望半天的宋秋玥。一把鐮刀打造完畢,兩人就在毛瘸子的小店相了親。
宋秋玥長著一張典型的鵝蛋臉,月牙眼,丸子頭,身材高挑,膚色白皙,白色T恤,藍色破洞牛仔短褲,白色運動鞋,左腳踝上粘著一朵漂亮的玫瑰花紋身貼紙,修長的雙手都做了美甲,渾身上下散發著青春的活力。
牛大智甚至有些后悔今天早上的決定,早知道這姑娘長得這么漂亮,他就聽媽媽的話換上那套西裝了。扎著圍裙,戴著套袖,自己都覺得有些寒磣。一聊天,牛大智才知道,宋秋玥和自己是高中校友,宋秋玥說,當年,她經常看牛大智在操場上打籃球,也算他的粉絲。聽著宋秋玥的柔聲細語,牛大智見面時的緊張情緒很快就消失了。不過,宋秋玥接下來掄起的三板斧再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跑鐵一年能掙多少錢?”
“大錢掙不到,養家糊口沒問題,不過,掙的也是辛苦錢。”
“你們家有房有車嗎?”
“有,三間平房,一個院子。至于車子,你也看到了,就是那輛二手的白色小貨車。”
“我是說城里的樓房。現在年輕人結婚,誰還把家安在農村啊!現在都什么年月了,誰家還沒有小轎車啊?”
“我覺得老家的房子和院子挺好的,寬敞明亮,冬暖夏涼,園子里養雞種菜,還能和我爸媽在一起,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不好嗎?至于車嘛,暫時還沒有買的打算,這輛二手汽車足夠出來跑鐵了。”
“那你娶我,能出多少彩禮?”
“沒想過這個問題,你想要多少?”
“我沒處過男朋友,更沒談過戀愛。我看你人不錯,如果咱們結婚的話,改口費、下車禮、三金什么的都免了。彩禮就按市場價十八萬八,在城里買個八十平左右的樓房,一輛十萬以上寫上我名的轎車,就算是你給我的誠意和一份保障。當然,我們家也會有些陪嫁。”
“咱們不合適。”
“怎么不合適了?”
“我們家條件一般,娶不起。另外,跑鐵那么辛苦,你吃不了那個苦的。祝你好運。”
“要不,我們加個微信?”
“還是算了吧。”
在宋秋玥驚訝的目光中,牛大智出口長氣走了出來。
毛瘸子迎上來問他們談得怎么樣,牛大智苦笑了一下說:“毛大爺,宋秋玥各方面都很不錯,可我覺得,我們好像不是一路人,我配不上人家。”毛瘸子說:“處都沒處,又怎么知道不合適呢?”牛大智說:“我只是想找個將來能踏踏實實跟我過日子的,還是算了吧。”
牛萬山和楊環見牛大智回來掄起錘子就干活,就知道親事沒相成,問牛大智原因。
“爸,媽,我不想因為給我結婚要了你們半條命。你們知道,女方剛剛提出的條件嗎?”
“什么條件?”楊環問。
牛大智敘說了宋秋玥提出來的條件,看著目瞪口呆的父母,笑了:“爸,媽,結婚成家不是兒戲,兒子要找的不是一見面就明碼標價的花瓶和打板供起來的祖宗,而是能跟兒子同甘共苦的掄起鐵錘跑鐵的孝順老人踏實過日子的媳婦。”
牛大智的話讓夫妻倆心里一熱,覺得兒子真正長大了。夫妻倆暗地里商量著,兒子的婚事他們不再干涉。只要兒子開心,怎么都成。
牛大智對自己的未來的另一半有一個清晰的標準,只要模樣過得去,能像媽媽一樣心甘情愿跟著爸爸跑鐵就行。跑鐵雖說不是個能賺大錢的行當,但已經深深浸入了他的血液和骨髓里。這是他人生里的第一次相親,沒什么經驗,如果再有媒人給介紹,在沒有正式相親之前,他就跟媒人說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得到對方的認可和理解再進行下個環節,否則,就沒必要浪費雙方的時間和精力了。
四
“老牛,有沒有棺材釘?”傍晚,收攤回家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的光頭男人騎著電動車擠了過來。
牛萬山抬頭,認識,是大牛圈的老主顧李連喜。他的胳臂上戴著黑紗。
“沒有現成的棺材釘,用的話得現打。連喜,誰老了?”牛萬山問。
“我們村的援朝老兵德惠爺。”
“原來是德惠爺。老爺子生前對我不錯,我跑鐵的時候,刮風下雨的,沒少到他們家。什么時候下葬?”
“后天。”
“這樣吧,我們這就開車去你們屯,在德惠爺家支爐,現場打造棺釘,送老人家一程。”
“老牛,謝謝你了。”
牛大智開車,一家三口去了大牛圈。今天一整天,牛大智心里很是煩悶。宋秋玥的影子一直在他腦子里浮現,好幾次都走了神。父母勸他,哪個姑娘會平白無故嫁給咱?牛大智也不反駁,給父母一個“任你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的沉默。
牛大智也知道現在農村的婚戀行情。今天,就是跟別的姑娘相親,姑娘們提出來的要求也會和宋秋玥差不多。他現在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
牛萬山不止一次去大牛圈跑鐵,休息的時候跟德惠爺嘮嗑兒,屯子里人告訴他,德惠爺是素有“萬歲軍”之稱的38軍抗美援朝老兵,在龍源里,他一個人干掉了七個美國佬,自己也被飛機上的子彈打穿了左肩。牛萬山心生敬意,他也在38軍服過役,當過幾年坦克兵,因為這個原因,德惠爺和牛萬山成了忘年交。當年,楊環生下牛大智辦滿月酒,不知從哪得到消息的德惠爺還特意趕來吃喜宴。牛大智一邊開著車,一邊聽著父親講他和德惠爺之間的往事,心生敬意。
大牛圈是趙屯鎮下轄的一個幾百戶人家的自然村,距離趙屯鎮不到十里,十幾分鐘后,牛家三口趕到了大牛圈。
哀樂聲中,牛家三口走進了德惠爺家的院里,來到靈前給德惠爺磕頭行禮,跟德惠爺的兒子打完招呼,開始支爐打棺材釘。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爐火映著牛家三口的臉龐。棺釘不過七枚,程序一樣不少。牛大智按父親的吩咐找了幾塊好鐵,叮叮當當,火花飛濺,半個小時后,十枚棺材釘打造完畢。實際上,棺材釘的數量是七枚,為了怕釘棺過程中有失,牛萬山又讓多打了三枚。
收攤要離開的時候,德惠爺的兒子送上二百塊錢作為打制棺釘的費用,牛萬山說什么也不收。德惠爺的兒子說,棺釘不能白用,牛萬山這才象征性收了十塊錢,還悄悄找到了賬桌,隨了三百塊錢的奠儀禮金。
牛大智快上車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姑娘說:“小牛師傅,咱們加個微信,可以嗎?”
牛大智仔細一看,這姑娘的身材長相和宋秋玥差不多,只是,比宋秋玥透著一種文靜,臂上戴著一條黑紗。就在牛大智以為看花了眼的時候,姑娘自我介紹起來:“小牛師傅,德惠爺是我的太爺爺。我剛剛看了你給我太爺爺打棺釘,有意結交你這個朋友。怎么樣,給個面子吧?”
牛大智想了想,點頭答應了。二人相互加上了微信。牛大智知道,姑娘的微信名叫“快樂的鼠尾草”。牛大智心想,這姑娘怪有意思的,連微信名都這么有創意。就在牛大智將這件事忘到了腦后的時候,一天晚上,快樂的鼠尾草給他發來一張素描。讓牛大智想不到的是,素描竟是他揮錘打鐵的情景。接下來,微信對話框上出現如下的文字。
“謝謝你,畫得真好。”
“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可以嗎?”
“什么請求?只要我能辦得到的。”
“我想讓你給我當模特。”
“模特?”
“對!我覺得你打鐵的樣子很美,我想創作出一系列打鐵的油畫作品,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爐火純青》。怎么樣?”
“你是個畫家?”
“我還算不上是一個畫家,目前,我不過是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的在讀研究生。現在,正值暑假,我想利用假期完成這一系列打鐵的繪畫作品。”
“沒問題。需要我怎么做?”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你告訴我你每天的跑鐵地點在哪兒就可以了。我到那個地方去找你,然后,你們打你們的鐵,我在一旁繪畫。就這么簡單。”
“沒問題。我們明天還會去趙屯集。你在集市西南角找我們就成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哦,你叫我小草就可以了。明天見,晚安。”
撂下電話,牛大智將小草要拿他當模特畫畫的事告訴了父母,牛大智說:“想不到,德惠爺的重孫女還是個畫家,德惠爺家里出了個才女啊!”楊環說:“他爸,你說,這姑娘是不是看上咱兒子了?”沒等牛萬山說話,牛大智說:“媽,人家可是堂堂的國家級藝術院校碩士研究生,將來是藝術家,怎么能看上你兒子呢?”
“這可說不準。七仙女還愛上董永,織女還嫁了牛郎呢!”楊環笑了起來。
牛大智將小草的畫作給父母看,牛萬山說:“別說,畫得還真是那么回事。人家拿咱們當模特,是瞧得起咱們,更何況,德惠爺還是我的忘年交。”
躺在炕上,小草的樣子一直在牛大智眼前晃動。牛大智想,小草的心真細。他們不過在德惠爺家打了幾枚棺材釘,就成了人家畫作中的人物。他這才翻看起小草微信朋友圈來,小草的朋友圈什么也沒發。牛大智想,小草沉穩內斂,處事低調,不虛榮,這樣的姑娘實在不多。給她當模特,成為她畫作中的主人公,實在是一種榮幸。
小草跟隨牛家三口,走街串巷,從一個集市轉向另一個集市。她一邊支起手機錄像,一邊在旁支起畫架。一時,引得很多人圍觀,小草目不斜視,全心投入創作中。有時候路途遠回不了家,小草就跟著牛家三口人吃住在外邊。牛萬山和楊環特別喜歡這個聰慧的姑娘,牛大智也欣賞小草,在她的畫作前一看就是半天,戲稱自己是跑鐵的中國版吉卜賽人。
小草說:“吉卜賽人怎么了?四海為家,靠自己的雙手吃飯,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這也是一種勇氣和大智慧。”
“你真這么想?”牛大智有些驚訝。
“嗯。有些人終其一生也悟不透什么是最大的幸福,殊不知,對我們普通人來說,除了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外,自由和健康才是最大的幸福。有時候我真想做一個終年行走的旅行者,背著畫夾,畫盡天下美景。”
“小草,佩服你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要實現你的理想,還得有足夠的經濟條件支撐。”
“現在的網絡這么發達,做個旅行的網絡主播,賣自己的畫作就足夠養活自己。雖然可能苦點累點枯燥些,可通過自己的努力,還是會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的。大智哥,你明明已經考上了很不錯的一所大學卻選擇了回鄉跟著父母跑鐵,理智足夠,勇氣也實在不小。別小看了跑鐵這個行當,在很多人眼里,也許賺的不多,四季奔波,又臟又累,出的是力氣,在我看來,更多的則是一種文化傳承和胸懷。”
“小草,你真這么看?”
“當然,工作沒有高低貴賤,只有熱愛與厭煩。把自己所愛的工作當成一份事業來做,人生就已經贏了一多半。”
牛大智說:“小草,跟著你這陣子,長了不少見識。”
小草就笑:“跟著你和叔叔嬸嬸,我才知道,什么才叫知足常樂,自食其力。”
牛大智想不到,小草柔弱的身體里竟然藏著一顆有見地的靈魂,配合起她來很是賣力。為了展現畫中的肌肉線條,牛大智就光著膀子,達到小草要的汗流浹背的效果。
背后,楊環說:“現在,后悔沒上大學了吧?”
牛萬山也說:“如果你上了大學,和小草這么好的女孩兒之間的距離就縮短了。”
牛大智笑了,他知道父母的心思。爸爸說得對,他和小草之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等假期結束小草回了北京,他和她之間就再也沒有什么交集了。他們現在不過是小草繪畫時的道具和模特,又怎么有什么非分之想呢?她現在叫他大智哥他就已經很滿足了,這么優秀的妹妹也不是誰都有的。
五
扯天扯地的雨接連下了三天,早上起來總算開了晴。昨晚有主顧打來電話說,他們需要三十把割韭菜的小鐮刀和二十把刈草的大型釤刀。牛萬山說,主顧是離他們家十五里的園林隊的老邱,他們家有上百畝楊樹林子,林子里扣著韭菜大棚,每年都需要一批釤刀和小鐮刀雇人刈草割韭菜。
這時,小草發來微信,問他們今天去哪兒,牛大智說去園林隊。小草說在家憋了三四天了,她也想去。牛萬山讓牛大智開車先接小草。牛大智扒拉了一口飯,開車去大牛圈。
大牛圈距離牛大智他們屯不過五六公里,二十分鐘不到,牛大智就在屯子外接到了小草。小草戴著太陽帽,純色T恤配碎花半身裙,蛋青色平底淺口軟底船鞋,顯得清新靈動,如同盛夏的一縷清風,吹在了牛大智的臉上。牛大智看呆了。
“大智哥,想什么呢?”小草坐在副駕駛上,系上安全帶。
“哦,沒想什么。今天又是個大熱天。”
“大智哥,這么遠的路,你還來接我。我騎電動車直接去園林隊不就行了?”
“剛剛下完雨,路滑不好走,再說,園林隊離你們家太遠了,我怕你的電動車騎不到。我開車接你不過是腳油門的事。”
“謝謝你,大智哥。”
“跟我客氣什么?”
牛大智開車往回走,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車開到半路,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山洪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裹挾著泥沙和草木奔涌而下,漫過了水泥橋面。河道兩岸聚滿了打撈河柴的人。
牛大智笑了:“來的時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怎么辦?”小草慌了。
“從上游繞過去。”牛大智就要調轉車頭,突然,他的手停了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河面。
他看到,一棵被沖下來的樹上抱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女孩面露驚恐,兩條腿在水里晃蕩。女孩和那棵樹跑離橋面越來越近。
有人喊道:“上游沖下人來了!”
小草也看到了:“大智哥,怎么辦啊?那孩子還活著。”
兩岸打撈河柴的人們看得呆了,女孩抱著那棵樹漂到了橋面,然后,順著橋面沖向下游。
“等我。”牛大智看了一眼小草,推開車門,緊跑幾步,躍進了激流,迎向了那棵樹。
小草跳下車,帶著哭腔喊道:“大智哥,快上來!”
牛大智一起一伏,很快抓住了那棵樹,一把挽住了小女孩的胳臂。幾個撈柴的人見狀,紛紛伸出長桿,牛大智抱著小女孩,扯著長桿上了岸。有驚無險,小女孩臉色鐵青,凍得瑟瑟發抖,哇地哭出聲來。小草拿出車上的坐墊緊緊裹在小女孩身上,將小女孩擁在懷里。小女孩叫杜婷婷,是上游的那個屯子的,早晨起來到河邊趕鴨子,卷進了突如其來的洪水里,緊緊抓住了隨流而下的一棵小楊樹。
牛大智開著車,將婷婷送回了家。家人發現婷婷不見,正在四處尋找。婷婷說起被沖進激流被牛大智救下來的經過,杜家人千恩萬謝。婷婷的爸爸和爺爺都認識牛大智,婷婷爸拿出兩沓現金塞給牛大智,硬塞進牛大智的口袋里。
牛大智往外推,婷婷爸說:“這是你應得的。比起婷婷的命,這點錢又算得了什么呢?收下吧,這只是我們的一點謝意。”
婷婷流著淚說:“大智叔叔,你要是不收,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牛大智只得作罷。
婷婷爸說:“這就對了。”
“打鋤,打撅,打板撅,就是不打繡花針啊!”婷婷爺學著牛家攬生意時的吆喝聲,拉著牛大智的手說,“孩子,我和你爺爺早就認識,他的手藝沒的說。什么叫鐵匠?鍋碗瓢盆,鐮刀鋤頭,各種生活用品,想打什么就打什么。那時候,周邊幾十里的村屯,養騾馬的都會請你爺爺來給馬打掌。你爺爺一看馬匹,就能準確地得出具體的分寸,打出來的馬掌沒一個不合適的。”
婷婷爸說:“爸,你說得對,開著個機器打個零件那不叫鐵匠,最多就是個打鐵的。現在,風箱變成了鼓風機,手錘變成了夾板錘、空氣錘,純手工的鐵匠越來越少,可咱們還是愛用純手工打造出來的家什,經久耐用,一把鋤頭都能使個十年八載的。”
牛大智笑了:“窮打鐵,富經商,不窮不富當木匠。”
婷婷爺說:“當年,你爸爸也像你現在這么大的時候和你爺爺跑鐵,每到秋后,他們就是四鄰八鄉最受歡迎的人,人們都等著用他們的家什呢!那些年,我在村里的學校當校長,還專程請他們爺倆給學生們演示一把鐵器的淬造過程呢!這門老手藝,啥時候也不能丟啊!”
小草插話:“放心吧爺爺,他們是不會丟棄這門手藝的。爺爺,為了繼承這門老手藝,大智哥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
“真的啊?這個勇氣可不是誰都有的。”婷婷爸眼里迸出欽佩的目光。
婷婷爺看著小草說:“小草姑娘,你的眼光不錯啊,找了大智這么好的對象。這么大的洪水,他為了救婷婷,連命都豁出來了。這份大愛、勇氣和擔當,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牛大智和小草四目相撞,小草輕輕轉過身子。
牛大智不好意思地笑了:“小草不是我的女朋友。”
婷婷爺說:“現在不是,不等于將來不是。”
小草的臉就紅了起來,低下頭沒說話。婷婷一家要留牛大智和小草吃飯,被牛大智謝絕了。臨出來的時候,牛大智趁婷婷家人不注意,將那兩萬塊錢放在了杜家的炕上。
牛大智和小草繞過上游回到家,牛大智換了身干凈的衣服,牛萬山和楊環在家急得團團轉。聽了小草的講述后,牛萬山和楊環驚出一身冷汗。
“大智,這么大的洪水,你萬一上不來怎么辦?讓我和你爸今后可怎么活?”楊環拭著眼淚。
“爸,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小草說:“叔叔,嬸嬸,他們給了大智哥兩萬塊錢,大智哥悄悄給放了回去。”
牛萬山說:“兒子,這事你做得對。咱們救人圖的心安不是錢財。咱們牛家人雖然祖祖輩輩是跑鐵的,但個個樂善好施,俠義心腸。”
“爸,我記下了。我父親是打鐵的,我爺爺是打鐵的,我老爺爺是打鐵的,我老老爺爺還是打鐵的。”牛大智做了個鬼臉。
“臭小子!”牛萬山笑了。
到了園林隊,簡單跟老邱打過招呼,一家人開始卸下打鐵的家什,放好土墩,裝上砧子,盤好地爐,安好風箱,點燃炭火,開始打鐵。燒鐵的工具主要有四大件,分別是火爐、風箱、炭槽、水槽。像往常一樣,牛家三口圍爐打鐵,小草在一旁支好架子攝像,畫畫,場面溫馨而祥和。
老邱的女人來看熱鬧,一邊嗑著瓜籽兒一邊對楊環說:“大嫂,你們一家配合得可真好。你拉著風箱,我大哥和大侄子打鐵,兒媳婦在旁畫畫。”
楊環忙說:“哎呀,妹子,這姑娘不是我兒媳婦,人家是中央美術學院的碩士生,是畫家。這不,正在以我們為模特畫畫呢!”
牛萬山說:“人家這叫什么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妹子,能把我們一家人畫在畫上,我們榮幸著呢!”
牛大智和小草相互看了看,輕輕笑了起來。
老邱的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看看,我這沒心沒肺的還亂點鴛鴦譜了;不過,我也是好心。我看大智這孩子不錯,要不,咱們兩家軋個親家,咋樣?”
楊環說:“那可太好了,孩子多大了?”
老邱的女人說:“二十二歲,在我們附近的陽光大藥房上班。”
一旁的老邱數落女人:“你怎么見誰都跟人家軋親家?咱閨女的事你能管得了?把你自己的事管好就成了。”
“我是她媽,她的事我怎么就管不了?我這就去取孩子的相片。”老邱的女人瞪了一眼老邱,扭著屁股走了。
“老牛大哥,這娘們兒看不出眉眼高低,別跟她一般見識。我去買點好吃的,中午,咱們好好喝一盅。”老邱騎著電動車去買菜了。
牛家三口和小草都笑了起來。
很快,老邱的女人拿著一張相片走了過來,大家輪流看著。相片中的女孩個子不高,胖胖的身材,圓圓的臉,濃密的頭發像腦袋上扣個大筐,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
“怎么樣,我閨女長得還可以吧?”
“這姑娘才得可真富態,一看就旺夫發婆家,誰要娶了她,誰家祖上積了德。”楊環笑逐顏開。
“那就挑個日子,讓兩個孩子見見?”老邱的女人說,“嫂子,你說得對,誰娶我閨女,誰有福。我和老邱就這么一個閨女,我們兩個都有勞保,誰要娶了她,將來,這家業還不是他們小兩口的?別的不說,這上百畝楊樹林子就夠他們干的了。當然,你和老牛大哥也別再跑鐵了,能掙幾個辛苦錢?干脆,你們也把家搬過來,咱們共同打理這片林子吧!”
牛萬山說:“那敢情好了,不過,兒女的婚姻不是小事,你和老邱好好合計合計,我們回去后再商量一下。”
“中,就這么定了。”
休息的時候,小草見牛萬山和楊環進屋喝水去了,笑著逗牛大智:“大智哥,那女孩兒看著一臉旺夫的福相,愿不愿意當人家的金龜婿?”
“小草,你怎么也來取笑我?”牛大智扭過身子不吭聲了。
“大智哥,怎么這么小心眼兒,我不過是信口一說。來,吃瓜!”小草從一旁的黃瓜架上摘下一根黃瓜遞給牛大智。
牛大智咬了一口黃瓜,笑了。
幾天后,牛大智在微信上看到小草發給他一組油畫和一段話:
大智哥,開學了,我回北京去了。感謝你和叔叔、嬸嬸這么照顧我,讓我有機會完成了我的系列畫。這段溫暖的時光,我會銘記在心。大智哥,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幸福的,跑鐵是非常美的事業,它是一種傳承,更是一種文化,想辦法跳出時代的罅隙將其發揚光大。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要照顧好自己。或許,在未來的某個不經意的場合和瞬間,我們還會重逢。
你永遠的妹妹:顧若曦
油畫除了他和爸爸掄錘子打鐵的《爐火純青》系列畫,還有一幅他在激流中救杜婷婷被命名為《激流》的油畫。畫的落款是顧若曦。這時候,牛大智才知道,小草的實名叫顧若曦。他已經想好了,注冊賬號,在網絡上開直播,將跑鐵人的點滴生活直觀地呈現在人們的視野里。他就不信,他干不出個名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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