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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驕陽似火的下午,北京的天氣悶熱的像個大蒸籠。馬路兩側的樹葉紋絲不動,就連樹上知了的叫聲都顯得有氣無力,斷斷續續的。車子也是一輛接一輛,像一條條疲憊的長龍,喘著氣在那排著隊等信號燈。橡膠輪胎摩擦在地面上發出刺鼻的氣味,和汽車排出的尾氣一同彌漫在空氣里,混雜在這個悶熱的下午。程康好不容易擠上地鐵一號線,在軍博站匆匆換乘九號線到達北京西站。
剛取完票,還沒來得及把身份證放回錢夾子里,手機里的“布谷鳥”叫了兩聲。這是他設置的微信來信息時的提示聲音。手指滑動一看,原來是他們M鋼營銷總監曲凱發過來的。內容是,讓他這次去河北跑市場,一定要去一下石家莊趙縣的冀能壓力容器制造有限公司,那是公司的一個潛在重點用戶。已經連續兩個月沒在M鋼訂貨了。
程康之前在M鋼負責華北區域中厚板客戶訂貨管理,調來M鋼華北分公司做銷售經理還不到一個月。程康知道,那家公司以前每月在M鋼訂購600多噸材質為鋅鍋08的厚板,主要用于生產熱鍍鋅工業鍋爐。說實話,這也是趕上現在市場行情不好,公司為了提升直供用戶高效材銷售比例,在近期的營銷例會上把“鋅鍋08品種鋼板”也納入各區域分公司高效材的考核指標。
可這高鐵票是直接買到衡昌的,程康將衡昌作為他此次跑市場的首站。程康的大學同學辛繼勇在衡昌鋼廠負責銷售。他想去那碰碰運氣。
不到20分鐘就要開車了,再排隊到窗口改簽已然是來不及了。程康扭頭看了一眼,改簽或退票的地方是6號窗口,那里已經排滿了人,隊伍足有30米長。重新改簽是不可能了。只好先去衡昌,等往回來時再去趙縣的冀能壓力容器制造有限公司。
程康拖著略顯沉重的腳步往檢票口方向走去。營銷總監曲凱是年輕領導,工作作風比較強勢。程康眉頭微皺,一邊走一邊心里想著該怎么給曲凱回復才好。正低頭翻看手機微信頁面,手指在屏幕上無意識地滑動著。
正巧,一位看上去剛走出校門不久的小姑娘端著一杯冰鎮奶茶匆匆往這邊趕來。與程康撞個滿懷,奶茶灑了程康一身。
“對不起,大哥,我著急趕車,沒注意腳下。你看,這?”小姑娘一臉窘態。鏡片后面的眼光里既有抱歉,又夾著幾分狐疑。那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想說這也不能全賴我呀。
程康沒有心思和小姑娘計較,皺著眉頭看著自己被奶茶浸濕的衣服,臉上滿是懊惱。
上車后,待列車駛出站臺,程康走進車廂衛生間,從行李箱里拿出另一件襯衫換上,重新回到了座位。高鐵在風馳電掣,車廂里才是這個夏天最舒服的場所。車廂兩端的報站電子屏上顯示時速為270公里。到衡昌也就兩個小時多一點。
辛繼勇是衡昌辛店人,當年在寢室排行老六,大伙都管他叫辛老六。弄得后來整個班里,不管男同學還是女同學都跟著喊辛老六。有次,幾個同學去二一九公園的河邊游泳,辛繼勇是旱鴨子,差點溺水,是程康拼盡力氣把他救上岸來。自此,辛繼勇在校就變得自卑隱忍,遇事總需要程康幫他出頭。
程康掏出手機,給同學辛繼勇撥了過去。
“喂!老程嗎,你到哪兒了?”手機傳來辛繼勇久違的、熟悉的聲音。
“還有20多分鐘就到了,你過來接我不?”,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我半個小時后還有個會,我給你發個位置,你下車打個出租過來直接到我們衡鋼賓館,就10來分鐘。我馬上給你把房間訂好,晚上為你接風!”
程康一出衡昌高鐵站,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抬頭看看天空,一片灰蒙蒙,空氣里似乎還夾著細微的小碎粒,在太陽下泛著金屬的光澤,呼吸一下,馬上都能感到嗓子眼在刺痛。時間已經是下午4點多。日頭依然是那么火辣。地上像是著了火一般。出租車里正放著王菲的《匆匆那年》,作為同名電影的主題曲,它喚起了人們對校園青春歲月的回憶。程康那顆燥熱的心隨著王菲的《匆匆那年》逐漸安靜下來。
晚上,辛繼勇領著另一名機械專業的校友一起過來,這名校友現在成了他銷售處的同事。他倆一進賓館房間就叮囑程康千萬不要開房間的窗戶。因為高溫,加上窗外正對著鋼廠,空氣污染比較重。這里的窗戶從來都是關閉的,空調也是全天候打開的。程康心想,這得耗費多少能源啊,看來節能減排必是未來鋼鐵工業的重要任務。
“老六,你現在好歹也是衡昌鋼廠的銷售領導,你覺得下半年這鋼材市場走勢如何?”程康呷了一口茶問道。
辛繼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玉溪煙點上,一邊吐著煙圈,一邊用質詢的口氣幽幽的反問過來,“下半年市場走勢,你問我?你在M鋼這個大國企里搞市場分析這么多年,還問我走勢?”程康不抽煙,只好用手將眼前的煙霧拂開。他發現,現在辛繼勇說話的神態,與在校時簡直判若兩人。這可能就是時位移人吧。
燈光下,淡藍色的煙霧在辛繼勇金絲眼鏡片上徘徊,鼻翼右側那顆油亮的大肉痦子也開始有節奏的翕動起來。程康知道,這是辛老六開始來情緒了。上學的時候,大家曾拿他這顆痦子來打趣。說,若是長在眉毛上將來必成富翁,長在下巴必當大官,可偏偏長在了鼻子上。辛繼勇與他們理論,只要一激動,那顆大肉痦子就跟現在一樣翕動起來。只是沒有現在這么肉實、油亮。當時程康安慰他說,長鼻子上咋啦,照樣不耽誤將來升官發財。這不,現在當上了衡昌鋼廠的銷售處長了。也算是個官了。
“哎呀,我這上哪兒跟你比,雖說搞過市場分析,做過訂貨管理,這不又出來跑市場來了嗎。凡是銷售的崗位幾乎都干過。在大M鋼做銷售,說起來名好聽。做營銷業務不同于別的崗位,上面沒有人,想往上走是很難的。”程康訕笑一下。
“得了,我不聽你吐槽。你們M鋼是大國企。俗話說,相府的丫鬟還七品官呢。誰讓你當時為了愛情留在M鋼呢,要不你回老家南鋼現在不也至少是個處級啊”辛繼勇打斷了程康。接著說,“不過你們來京津冀重鎮開發市場確實有難度。主要是這里的鋼廠太多。一直以來,河北鋼鐵產能居高不下,且產品同質化競爭劇烈,旁邊又有首鋼,鋼材價格始終處于洼地水平。都互相打價格戰。這里就像個煎餅鏊子,大家都在里面卷。”程康覺得,辛老六這番話很在理。
一杯涼爽的青啤入肚,辛繼勇又問道,“明天周六你想怎么安排?要不我帶你去我們這里的云梯山景區轉轉。”
“這大熱天的,就不去外面轉了。要不你幫我找兩家公司聊聊。我還等你幫我完成這月的客戶開發指標呢。”程康盯著他鼻子上的大痦子。
“那你們在衡昌有客戶嗎?若有的話你可以去拜訪一下,若想新開發客戶,那你打住吧,這可是我們眼皮子底下”。辛繼勇嘿嘿一笑。
程康暗忖,你這衡鋼產品結構除了線材、螺紋鋼,就是新上的兩條冷軋線,還沒正式投產呢。說什么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我們M鋼中厚板、熱冷軋、鍍鋅、彩涂、硅鋼還有大中型材、線螺、管材那是應有盡有。不過,從地理位置上來說,超出供貨半徑過來銷售卻也是個問題。
不知不覺已到晚上9點了,這冰鎮啤酒讓程康的胃很難受。他感到辛老六在衡昌市場開發方面也幫不上什么忙。想到這里,便站起身來,“我敬二位一杯,咱就杯中酒吧!明天我就自行安排,準備去石家莊趙縣看看。那里有一家使用我們鋅鍋厚板產品的客戶。”
“鋅鍋?那不就是個鏊子嘛?!我們河北愛業鋼廠也生產這種厚板。”提到愛業鋼廠,辛繼勇眼底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精光。他笑著彈掉手指上的煙灰,意味深長的看了程康一眼。接著又叫了一打啤酒說好久沒見了,今天要跟程康不醉不歸。
程康喝的有點頭暈,今晚本不想喝那些啤酒,可架不住辛老六一個勁的勸酒。程康說了啥,沒說啥連自己也記不清了。回到賓館倒頭就睡下了。睡到半夜程康的胃一陣翻疼,居然疼醒了。房間的空調一直在吹著,沒找到遙控器,程康用手把空調出風口的折葉板往上推一推。可手一挪開,折葉板又耷拉下來成了原先的形狀。敢情是壞了。估計是來邢鋼跑業務的客人們,你掰一下我推一下,這空調折葉板已達使用疲勞極限了。程康本想給前臺打電話讓他們派人過來看看,后一想,就這一晚上對付一下算了。何必再麻煩人家。
程康喝了幾口熱水,他強撐著打開筆記本電腦進入《我的鋼鐵》網頁,開始瀏覽華北市場本周各大品種的價格行情和市場分析,包括國家對鋼鐵產能方面的宏觀政策信息等。2010年國務院辦公廳就下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大節能減排力度加快鋼鐵工業結構調整的若干意見》,現在都2015年了,一晃過去五年了,也沒看出有什么效果。國家要求淘汰落后產能,提高準入門檻。原則上對300立以下的高爐全部取締。可一些民營小鋼廠又開始合并抱團,產能從三、四百萬噸迅速擴張成千萬噸級的鋼鐵巨人。像那個愛業鋼廠產能也在1000萬噸以上,他們的中厚板產品極具市場競爭力。
程康又想起辛繼勇說的那個鏊子。之前,在《白鹿原》這部小說里,程康也看過朱先生的“鏊子”說。不一會兒困意襲來,他找床被子蓋在身上,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還做了一個夢。夢中各鋼廠營銷人員都紛至沓來。這里真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鏊子,各種價格戰、促銷戰此起彼伏,來回翻騰。
第二天早上,程康通過手機12306訂好去石家莊的車票,下樓去餐廳吃早飯。胃還是不太舒服,程康喝了兩碗小米粥。餐廳的電視里正播放著早間新聞。每天早上聽新聞、看天氣這已經成了程康的生活常態,不管是出差到哪里。新聞里說,近日華北地區還將持續攝氏39℃以上的高溫,后天晚上21:30分還會出現月全食。聽到月全食,程康腦子里忽然閃現出小時候奶奶跟他講的天狗吃月亮的事,還說人一旦心走失了,那心也是讓天狗吃去了。程康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心已經走失。
程康老家是蘇南的,畢業應該回南京鋼廠。當初為了愛情而留在M鋼,殊不知這份愛情卻早已發生了變故。只是昨晚當著辛繼勇的面,沒好意思說罷了。
為什么是月全食,而不是他媽的日全食呢,日全食多好啊!到時候頭頂上就不會有這毒花花的太陽了。程康看著餐廳食架上轉動的菜盤自言自語。這時,一名女服務員貼近走了過來,操著一口與王寶強一樣口音的普通話問程康:先生,是不是還需要來點啥?!
程康莞爾一笑,拉著行李箱走出了賓館餐廳。到了高鐵站,依然是先去自動取票機上取票。其實,坐高鐵過檢票閘口時,都不用紙質車票了,直接刷身份證就可上車。但回去報銷差旅費,需要紙質票據。這時,候車室的廣播提示,去往石家莊方向的列車馬上進站。
從衡昌坐高鐵到石家莊,也就半個小時左右。上車后程康立刻給公司營銷總監曲凱打去電話。說今天要去趙縣冀能壓力容器有限公司。看能否讓他們公司安排幫接一下站。那是家民營企業,距離石家莊高鐵站有40多公里。周六也一樣上班的。
盛夏的陽光傾灑在石家莊高鐵站,這座集高鐵與普通列車運營于一體的龐大車站顯得蔚為壯觀,車站如同一個超大的鋼鐵巨獸,橫臥在這片土地上。寬敞的大廳里人流如織。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列車像銀色的長龍般停靠又駛離站臺。
程康隨著人流往外走。這時手機響了。“程經理你好,我是冀能壓力容器采購部小張,你出站了嗎?我們車停在廣場出口東側,車牌號是冀AI5207白色面包”。
從出站口到廣場東側大約有100米距離,程康走到白色面包車跟前,腦門上已是大汗淋淋。“你們這地方也太熱了,這才上午10點多,就讓人熱得受不了。”程康初次見到小張,也沒裝深沉。小張趕忙過來幫拿行李箱。
“我們這不像你們東北,這里夏天40度高溫都經常現象,我們都習慣了。”小張曬得紅黑的臉上,一笑起來兩排牙看上去顯得特別白。
面包車往趙縣方向駛去。道路兩旁的莊稼,在干旱和烈日下,都無精打采地焦蔫著。尚未灌滿漿的玉米穗也無力地耷拉著。一陣風輕輕吹過。樹上的知了像是被吹醒了一般,開始拼命地叫著。那叫聲里,似乎是在宣泄著對這酷熱天氣的不滿,又像是在為這片干旱的土地發出無奈的嘆息。蟬鳴聲,打破了冀中平原上因炎熱而產生的寂靜,讓整個畫面在沉悶中又多了一絲喧囂。
小張聽著這惱人的蟬鳴,心中有些煩躁。他告訴程康,這已經快兩個月沒下雨了。天天這么熱。家里還有六七畝地,地里的莊稼都快旱死了。他實在不忍心看到莊上的土地和村民們的希望就這樣被干旱一點點吞噬。面包車繼續前行,小張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窗外被烈日炙烤的一切。
程康從小張口中得知,冀能壓力容器公司可是當地相當有名氣的企業,車間工人大多是附近的村民,這些村民經過嚴格的專業培訓,考核合格后才上崗工作的。老板姓趙,原來也是本鄉的,后來考上河北理工,畢業回來與同學一起創辦了這個公司。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公司規模不斷擴大,如今已成為當地的納稅大戶。
四十多公里的車程在兩人的交談中不知不覺就到了。
程康下了車后,便開始仔細打量起冀能壓力容器公司的位置。他發現這個公司的地理位置十分獨特,具有不少優勢。公司所在的位置,三面都圍著坡岡,就像天然的屏障一樣。這些坡岡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擋風沙,還能起到一定的隔離作用,減少外界因素對公司生產的干擾。而公司有一面是平坦的,直通前面的馬路,這就為原材料的運輸和產品的輸出提供了極大的便利。遠遠看上去,整個公司的建筑布局呈長方形,那形狀還真像一只巨大的長槽鋅鍋,穩穩地坐落在這片土地上。
小張看程康在仔細觀察公司的地形,便笑著說:“今天正好老板在,我們先去會議室吧。”說罷,便帶著程康朝著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兒,老板趙總和一位年輕人快步走了進來。
雙方遞交名片后,程康打量了趙總一番。50歲出頭,穿著一件普通的藍色半袖工裝,中等個頭,戴著白邊眼鏡,說話不疾不徐,看上去既有城府又很儒雅。
等對方人員坐定后,程康掃了一眼,沒看到之前去M鋼跑業務的采購經理老張。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趙總似乎看出程康目光還在找尋什么。便問道,程經理是不是想問,我們公司采購部張經理沒過來?
嗯嗯。程康點頭。
“老張辭職了,確切的說,他已經被我們公司開除了。這是我們公司采購部新任經理周昱。”趙總用手指了下左手邊正要發言的年輕人。
“現在鋼材市場價格急劇下滑,我們不得不考慮成本控制,現在從你們M鋼訂貨要比從河北愛業鋼廠成本每噸要增加近300元。坪山到我們這里46公里,隨時可以往回拉原料。汽運費一噸才50元。”新任采購經理周昱很直接了當。程康感覺他更像個財務經理,干練又犀利。
程康深知,論價格論運距,M鋼肯定沒有任何優勢。但不能被他的思路牽著走。
喝了口水,程康緩聲道,“趙總,還有周經理,貴公司與我們合作也有兩、三年了。聽說你們公司的產品銷路一直很好,也小有名氣。品牌效應凸顯。鍋爐壓力容器,不同于其他產品,其產品質量的穩定性、安全性和環保都要有嚴格的執行標準。”
“這個我們當然清楚,所以我一直嚴控產品的質量關。但現在鋅鍋市場競爭激烈,我們更要抓成本控制,在新項目鋼板需求上,我們也要實行招標采購。”周昱緊跟了一句。
“你們想過沒有?為什么現在你們的鋅鍋產品,市場上具有品牌效應。因為M鋼是你們的鋼板原料供應商。M鋼的品牌效應,連帶著你們產品品牌的提升。這是雙贏。像你剛才說的某某鋼廠,2002年才建立,板坯規格1600*250mm,而M鋼厚板機組是4300mm線軋機,鋅鍋08又是成熟品牌,在防腐和探傷等技術上具有明顯的優勢。不是什么東西價格便宜就好。鍋爐壓力容器也不是低值易耗品。是講產品生命周期的。再說M鋼對華北地區的銷售還有運補,你們是直供用戶,還可以享受因市場波動而保值結算的優惠政策。這些整體算下來,與愛業鋼廠的價差就不會太明顯。”
聽完程康的分析,趙總當即表示,要采購部對M鋼和愛業鋼廠之間作一番綜合對比,爭取拿出最佳采購計劃。
程康也知道對方不能馬上決定是否從M鋼繼續訂貨。看了一下時間,快到11:30了。合上筆記本電腦說,帶我去你們車間看看吧!
戴上前面印有“JN”大寫字母的安全帽,程康和趙總一行步入車間。廠房車間很大,行車在鋼梁軌道上來回穿梭,工人們身著統一的工作服,頭戴安全帽,各司其職。在切割區,火焰切割機吐出熾熱的火焰,將鋼板按照精確的尺寸切割。操作工人熟練地操控著設備,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力量與精度在這里完美結合。來到抗腐處理區,程康細心的發現,他們在鋅鍋生產設備抗腐蝕方面有工藝缺陷,這塊若不處理得當,就會給冀能公司額外增加一筆不小的成本。
從車間走出來,趙總忽然問程康,“程經理聽你口音不像東北人,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老家是江蘇丹陽的,離南京很近。”
“你老家丹陽的,南京溧水有個中信集團你知道嗎?那是我們多年的合作客戶,月初還從我這訂了兩臺鍋爐呢。”
“我認識啊,中信不是做高速公路護欄板的嗎,他們老總叫吳海林。我有他電話。”說完,程康隨即撥通了吳海林的電話,用老家方言和吳海林問候完之后,把電話遞給了趙總。這讓趙總很是驚喜。
“真沒想到,你和中信吳總也認識,吳總他上個月還來過我這里。你們南方人踏實,做事認真還很專業。我就喜歡和你們打交道。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吶!”通話結束后,趙總看程康的眼睛里生出了幾分親近。
程康和南京中信吳海林相識,那還是他在M鋼訂貨中心的時候,有一年國慶長假程康回丹陽老家。去溧水洪藍鎮參加一位親戚家孩子的婚禮。在婚禮宴席上結識了吳海林。吳海林得知程康在M鋼負責訂貨工作,就說他們公司需要大量的熱軋卷板,回來加工做高速公路護欄板用。當年12月份吳海林還去了一趟M鋼談采購熱軋卷板事宜。后來,因為價格沒談攏而改去張家港的沙鋼采購了。吳海林說,起碼在沙鋼與M鋼單價大致相當的情況下,光是運費他們每噸就能省下一百多塊。
“小張,趕快給飯店打電話訂個房間,中午我們請程經理一起吃飯。那飯店是河間人開的,里面有正宗的驢肉火燒。正好過去一起嘗嘗。”趙總吩咐道。
“不用客氣,趙總,要不在你們食堂吃一口吧。我胃還有點不舒服。下午想早點趕回公司在北京的辦事處。”
“那怎么行呢,不沖別的,就沖你老家南京中信吳總,我也得請你吃飯呀。”
程康推辭不了。跟著去飯店吃了兩塊驢肉火燒,喝了一碗湯。啤酒是一口沒敢碰。
“要不,下午小張陪著程經理去趙州橋轉轉,來了咱趙縣不去看一下趙州橋那可是遺憾啊!”趙總笑著說。
“我還是先去石家莊高鐵站吧,我怕誤了火車。大熱天的,也不想跑遠。”
“不繞遠,趙州橋就在我們去往石家莊高鐵站的另一條路上。經過石家莊到北京的高鐵十多分鐘就有一趟。方便得很。你進站后現買票都來得及。”小張忙遞過話來。
趙州橋,小學課本里就學過,真正看到實物,程康還是第一次。門票15元一張。等司機去買門票時,程康趁機問小張,原采購部經理老張是怎么回事。
小張說,老張在一次采購訂貨中,吃了用戶的回扣,買的材料不合格,給公司造成20多萬元的損失,被開除了。要不是趙總念在鄉里鄉親的份上,都要把他送去法院了。
程康搖了搖頭,“唉!這個老張。”并告訴小張,干業務,不管是銷售還是采購,要做到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腳。
穿過收票門亭,趙州橋漸漸出現在眼前。橋身橫跨在河面上,橋拱猶如一道優美的弧線,在烈日下顯得更加堅實厚重。橋下的水面,因為天氣炎熱干旱,水位下降了許多。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沒有一絲波紋,宛如一幅靜止的畫卷。偶爾有蜻蜓輕輕點水,才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程康站在橋上,盡管烈日當頭,但這座橋所蘊含的歷史文化價值卻像一股清涼的風,吹散了心中的燥熱。心里暗想,如果趙州橋換成鋼鐵架構的建筑,又會是怎樣呢?也能保存到今天嗎?
下午4點,程康坐上了返京的高鐵。剛才與小張在游覽趙州橋時,從他的口風中得知,他們冀能公司與M鋼繼續合作的概率挺大。畢竟合同還沒簽,程康可不能半路開香檳。打開筆記本,把這兩天的行程(確切的說就是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的時段)以及冀能公司的洽談情況和自己的想法,整理成市場報告,給公司營銷總監曲凱發了一份EMAIL。然后靠在椅背上打起盹來。
這趟車北京站是終點站,程康可以安心瞇一會兒了。這時,他打了一個嗝,一股驢肉火燒味從嗓子眼鉆了出來。
剛迷迷糊糊睡了沒一會兒,手機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程康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曲凱。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接通電話,曲凱焦急的聲音傳來:“程康啊,你剛發的市場報告我看了。冀能公司那邊出了問題,他們原本是我們鋅鍋08鋼板的一個潛在重點客戶,可現在他們傾向于選擇我們的競爭對手。”程康一下子清醒了,他急切地問:“怎么回事?我上午和他們談的時候雖然有一些小分歧,但整體感覺還不至于這樣啊。”曲凱嘆了口氣說:“他們剛剛發布了新的項目要求,對鋼板的抗壓強度和探傷有了更高的標準,而且他們的預算又降低了不少。咱們的競爭對手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報價也很低,但他們聲稱產品能達到冀能公司的新要求。”
程康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情況。他一邊在腦海里快速回憶著冀能公司的情況,一邊對曲凱說:“曲總,我上午在冀能公司調研的時候,發現他們的項目其實對鋼板的抗腐蝕性能也很看重。我在市場報告里提到了我們公司新研發的一種防腐蝕技術,這是我們的一個優勢。而且,我在冀能公司看到了他們一些鍋爐生產設備的運行情況,我覺得他們可能忽視了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如果只追求抗壓強度,而忽視了抗腐蝕,后期的維護成本會非常高。”曲凱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有道理,但是現在冀能公司那邊已經很傾向于競爭對手了,我們得趕緊想辦法扭轉局面。”
程康掛斷電話后,立刻打開筆記本,重新查看冀能公司的資料和自己上午記錄的一些細節。他發現冀能公司新上任的采購經理周昱是一個非常注重成本控制的人,這也是他們傾向于低價產品的原因之一。程康決定從這個采購經理入手,他把電話打回公司的技術部門,讓他們盡快做一份詳細的成本對比分析報告,把使用他們公司鋼鐵產品在長期運營中的成本優勢體現出來,包括抗腐蝕帶來的設備壽命延長、減少維修次數等方面的優勢。
就在程康緊張地等待技術部門的報告時,他又收到了冀能那邊的產品演示會邀請。下周一上午9點到冀能公司與愛業鋼廠一同演示。下周一,那就是后天。程康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馬上開始準備演示稿。他顧不上旅途的疲憊,聯系了公司的相關部門,收集了更多關于產品優勢的資料,還準備了一些實際案例,展示他們公司鋅鍋08產品在類似項目中的卓越表現。他心里明白,這不僅關乎到一個客戶的訂單,還關乎M鋼今后在整個市場中的聲譽和競爭力。
程康提前了一晚到達趙縣,接站的還是采購部的小張。去住處的路有點遠,程康有意無意地跟小張搭話。問了一點關于愛業鋼廠的事,了解到他們的老板是衡昌辛店人,也是冶金材料相關的專業出身,在同鄉的引導下來坪山縣做了鋼廠。問到這里,程康做了一個自己極其不希望的設想。這個同鄉,會不會是辛繼勇?他思索再三,給辛老六發去了微信。
程康開始試探辛繼勇,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說要去趙縣冀能公司的事。然后表示說感覺這次合作希望很渺茫,但是曲凱又給自己施壓,技術部那邊又說成本不能再降了。這可如何是好……辛繼勇聽完之后,一副勉為其難地樣子跟程康說,那怎么辦?那我給你打聽打聽愛業那邊的消息?畢竟都在河北,都做銷售也能有點交集。程康應允了。
不一會兒辛繼勇回信息說自己也打聽不到什么消息,但是能在其他方面幫幫程康。這個其他方面,就是讓程康在演示會上劃劃水,還按原來的價格去報。冀能和愛業簽約之后,愛業愿意付程康千分之三的陪跑費。程康聽到這已經確認了辛繼勇和愛業之間的關系。他本想質問辛繼勇怎么能這么對老同學,但是轉念一想,曾經四年的同學情誼,畢業20多年又鮮有往來,在利益誘惑面前是多么脆弱和不堪一擊。
程康沒有發作。只跟辛繼勇表示,再說吧,沒想好。辛繼勇又補了一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在M鋼當這個區域分公司的銷售經理也沒什么油水,這千分之三都夠你好幾個月的工資了吧。而且,最后這句話辛繼勇又特意打了一遍文字。程康被扎了一下心,暗暗啐道:真你個老六!
演示會當天,程康第一次與競爭對手有了交鋒。兩方各自演示完畢之后便是自由發言時間,好似一場辯論賽。愛業鋼廠的代表也不是吃素的,闡述己方優勢的同時還在拉踩M鋼,而且一直拿價格說事。最后程康一語道破關鍵,就是材料的抗腐蝕性。只有M鋼能在滿足各種標準的前提下,提供最合適的價格。冀能公司采購部經理周昱這才勉強露出了笑容。程康最終贏下了這場商戰,兩方簽訂了合同。當晚和冀能公司采購部的人員一起聚餐喝酒,這次程康沒有把自己喝暈。
晚上程康回到賓館,打開微信。有曲凱的祝賀,程康回復了幾句場面話。翻到了辛繼勇的對話框,還顯示著那句“這千分之三都夠你好幾個月的工資了吧”。他想,現在辛繼勇應該也知道演示會的結果了吧。這樣的老同學讓程康感到無語。留著也是礙眼,想刪掉他的微信。當點開辛老六的頭像,忽然發現這個頭像圖片好眼熟,點擊放大后發現他用的是剛畢業那年他們一起去大連海邊時拍的照片。程康想起了自己剛畢業時躊躇滿志,以及那時輝煌的M鋼,還想起上周五來衡昌時,在出租車上聽到的那首《匆匆那年》。他刪微信好友的手停了下來。
程康抬頭望向窗外,此時月全食悄然上演。月亮的邊緣泛起了暗影,暗影不斷蔓延、加深,那皎潔的月亮正一點點被黑影吞噬。哦,天狗吃月亮了。只是,程康不知道此時誰的心也會被天狗吃去。
多年后,程康因工作調整離開了營銷一線崗位。有一次,他偶爾從其他訂貨的同事口中得知,冀能壓力容器制造公司現在還一直在M鋼訂購鋅鍋08鋼板。
程康聽后微微一笑。
作者簡介:
沈雁鴻,祖籍嘉興,網名雁過留聲,中國楹聯學會、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冶金作家協會會員,鞍鋼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鞍山市作家協會理事。有作品發表在中華《詩詞月刊》、《詩詞世界》、《中國冶金報》、《鞍鋼日報》、《鞍山文藝》等報刊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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