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1917年到1931年,張作霖與張學良父子治下的遼寧,究竟會是怎樣一個氣象?最近重讀日本浪人小日向白朗關于侵略中國之戰的回憶錄,似乎竟然讓我感受到了一點——狂野而又芬芳——的味道,那時候果然就是——馬賊的春天。
套用如今的流行詞語說,少帥張學良是綠林二代,綠林這個詞在戰爭年代,重來都不帶有貶義。話說西漢末年,有漢高祖血脈的劉秀混跡綠林,借豪強勢力重整河山,那是怎樣的狂野和芬芳?再往前推,話說秦始皇末年,也有先秦韓國公子張良與大鐵錘客,刺殺秦始皇于博浪沙,一時天下大索鬼神震驚,又是怎樣的狂野與芬芳?再說,東北講武堂在大帥張作霖手中恢復,少帥張學良與第一期學員同甘共苦摸爬滾打,后來他親自學習駕駛飛機,為民國抗戰培養出第一批核心飛行員團隊,又是怎樣的狂野與芬芳?
在東北講武堂一期的學員名錄上,我們找到了“206 張學良”,奉天海城縣炮兵科。關于訓練的艱難苦寒,我們也可以在少帥的回憶錄中見到。那么,為什么單兵軍事素養那么高的張少帥,會在1931年撤離東北,將東三省拱手讓人?于是乎,我們不得不佩服日本人:單個中國人是龍,一群中國人是蟲;單個日本人是蟲,一群日本人是龍。上世紀末我在大連讀大學時,大連人就把這句話刻錄在我的骨髓里了。回憶起抗日戰爭里,讓國人熱血沸騰武漢、南京、重慶空戰,高志航等出自東北軍少帥治下的飛行員,也許正在用單兵飛行的奇跡警示我們:單個東北軍是龍,一群東北軍是蟲。
兩三個日本鬼子,就能管理民國一個縣城,這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民國政府一朝的恥辱,蒙古一統南宋時就有類似情節。為什么會這樣?根子在北宋先祖趙匡胤,他在冷兵器時代得了天下,害怕別人造反,收了全國兵書,準備成立一個皇家軍事指揮學院,院長是他本人兼任,學生由他大兒子皇太子兼任,爺倆在家躲貓貓、過家家。對外卻鼓勵宋儒抄襲佛道經義,歪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本義,妄圖世代愚弄天下英才。結果,自以為是的儒生們,以君臣父子四書五經為軍事指揮學教材,將歷代趙氏皇家軍事指揮學院的后備院長,培養得呆頭呆腦、疑神疑鬼、鼠目寸光、狼心狗肺。
少帥張學良,也是以儒家君臣父子四書五經啟蒙的,他在軍事指揮學上也有明顯的短板。性格決定命運、膽識決定成敗,張氏父子幾次出兵關內,一度打到連縣長都派不出去的程度,才不得不收縮防線、整頓內政,這也是缺少大韜略的明證。
然而東北狂野而又芬芳的綠林政權,卻給了張學良另外一種性格,與南北宋趙氏皇族繼承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對待自己的兄弟,他真誠、大度、豪爽、寬容,有著狂野又芬芳的內心。張氏父子當年治下的奉天,是武術家的天堂,形意拳大師李存義的弟子傅劍秋(形意拳創始人李老能門下有八大金剛,李存義的師傅就是八大金剛之一的劉奇蘭),1921年在沈陽擊敗四位擺擂臺的日本浪人,之后受聘于張作霖,出任侍衛官兼奉天講武堂武術教員,并曾傳藝于張學良、張學成、韓光第、胡文通等東北軍將領。
1928年3月24日,中央國術館在南京正式成立,原西北軍將領(原馮玉祥部下)張之江任館長,原東北軍將領(原張作霖部下)李景林任副館長。1931年5月21曰,遼寧省國術館成立,推舉遼寧省政府主席臧式毅為館長,遼寧省教育廳廳長、史學家金毓黻為副館長。為向中央國術館選拔推薦武術人才,1931年9月5日—10日,在奉天小河沿公園體育場舉行首屆“省考”比武大會,張學良還親自擔任名譽委員長,結果辛健侯、尹廷瑞、呂青貴、劉寶瑞、張定一等人榮登榜首。
(2)
話說在中原大戰的前后,張學良與蔣介石也是可以有天子之爭的,可惜的是綠林政權下東北講武堂的一期學員張學良,遠遠不如國民黨治下黃埔軍校的首任校長,少帥主動讓賢甘愿做副總司令,成了評書里說的一字并肩王。有趣的是,毛澤東同志從來沒有擔任過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校長,在林彪、徐向前等抗大校長的培養下,抗大同學還是打敗了黃埔蔣氏嫡系。可見, “會項羽一人敵”的張學良,不如“會韓信萬人敵”的蔣介石;“會韓信萬人敵”的蔣介石,不如善于指揮“萬人敵”的毛澤東。據野史記載,毛澤東同志不僅不會開大炮、開飛機,長短槍可能都中不了靶,張氏父子若是九泉下有知,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感慨對話呢!
少帥張學良一直都是依賴“萬人敵”郭松齡的,直到“九一八事變”之后,少帥依然常常回憶起郭松齡,常常有類似“若是郭松齡尚在,日本關東軍怎能如此”的慨嘆。關于郭松齡將軍“兵諫反奉”的事跡,有許多歷史疑點需要梳理。
首先是,1924年10月23日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發動“北京政變”,將其所部改組為國民軍,自任總司令兼第一軍軍長,后任國民軍聯軍總司令,參加北伐。
其次是,1925年10月初,郭松齡作為奉軍的代表去日本觀操,期間日本參謀本部一要員來訪,問他到日本是否還有代表張作霖與日本簽訂密約的任務;郭松齡才知道張作霖擬以“落實二十一條”為條件,商由日方供給奉軍軍火,進攻馮玉祥的國民軍。郭松齡對同在“日本觀操”的國民軍代表韓復榘表示:國家到今日這個地步,張作霖還為個人權力出賣國家。我是國家的軍人,不是某一個私人的走狗,張作霖若真打國民軍,我就打他。
再次是,1925年馮玉祥在北京站住了腳,并且迅速占領了天津,與“兵諫反奉”的郭松齡遙相呼應,大帥張作霖要“狗肉將軍”張宗昌奪回天津;當時日本浪人小日向白朗化名“尚旭東”,他以張宗昌干兒子的身份擔任張宗昌的親衛旅長,與褚玉璞的便衣隊一起,帶領手下化妝成百姓進駐各大飯店,兵不血刃拿下天津城,嚇得馮玉祥不戰而走。
最后是,1927年4月6日,張作霖派軍警突襲蘇聯大使館,逮捕李大釗同志全家;由于各方營救,張作霖壓力很大,他給前方將領張學良、張宗昌、孫傳芳等六位發電征詢意見,除“閻錫山”沒有回復,其余將領都主張立即正法。南方的蔣介石則發來密電,建議“速行處決,以免后患。”
張學良為什么主張“立即正法”?或許1924年到1925年期間,在“聯俄聯共”大旗下策劃馮玉祥“革命北伐”、郭松齡“兵諫反奉”的,就是李大釗同志。
蔣介石為什么要密電?因為正處于“聯俄聯共”時期,而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就要發動了“清共政變”了,之后北伐就一度停頓;后來馮玉祥和閻錫山加入,于1928年攻克北京,張作霖撤往東北被刺于皇姑屯,少帥宣布改旗易幟,北伐才算完成。
1929年國民黨新軍閥,又開始內戰;1930年馮玉祥聯合閻錫山、李宗仁與蔣介石展開中原大戰,最后張學良入關助蔣,逼迫馮玉祥、閻錫山下野,并且收編了西北軍。若是郭松齡將軍、李大釗同志在九泉下有知,同聚一堂時又會有怎樣的感慨對話呢?
近年網傳,蘇聯檔案解密,制造皇姑屯事件的是蘇聯特工,也有其邏輯可信性。俄國十月革命后,張作霖曾在蒙古問題上與蘇聯交惡,張宗昌麾下還雇傭了白俄殘部為獨立師。北伐前后幾年,蘇聯應該比日本關東軍,更要除掉張作霖。
日俄戰爭后,日本就掀起了鼓動青年去東北的狂潮,《馬賊之歌》唱遍全國,大批失去了封建俸祿、政治權利的下層武士淪為日本浪人,深入中國東北、華北地區領導“馬賊”組織,或者擔任馬賊組織的“軍事顧問”。1916年到東北的小日向白朗更是混得風生水起,他以馬賊身份混入東北馬賊的圣地——千山無量觀,成為葛月潭道長的關門弟子,得賜雅號“小白龍”,實際上掌握了整個東北綠林;后又進入奉系軍界,1925年戰敗馮玉祥后成為張作霖身邊的紅人,官拜少將旅長,與時任中將的張學良稱兄道弟。小日向白朗伺候張作霖抽大煙時,楊宇霆經常來匯報事情,張作霖事無大小都要與情報專家楊宇霆談談,小日向白朗在一旁假裝聽不見,張作霖和楊宇霆也從來不避諱小日向白朗。這一點,是張學良都要自愧不如的。
(3)
更可怕的,本莊繁,從1921年起任張作霖顧問2年(又一說為4年),到1931年他就開始擔任關東軍司令官。 1931年9月本莊繁的屬下佐官,策劃發動了“九一八事變”,進而占領了中國東北;但在日本國內,“本莊繁的做法”卻一度引起過日本天皇的不滿以及在野黨的攻擊。
事實上,東北軍一直有日本軍事顧問,從菊池、町野、本莊繁,再到松井七夫、儀我誠也,整個東北軍的軍事建制和布防情況,都在日本關東軍司令官的案頭放著,隨時隨地想要偷襲沈陽,都能從容不迫。
從1931年到1937年,日本關東軍一直低調忍忍,給了蔣介石一個錯覺——我們只對東北有興趣。實際上呢,東北對于蔣介石先生來說,本來就可有可無,1928年改旗易幟讓蔣介石名義上統一了中國;蔣大哥也就沒向張小弟要人要權要錢要槍炮,還許了張小弟“東北王”的權限。
本莊繁將軍很冤枉,但屬下的佐官,已經沖出去把沈陽城搶下來了,您作為關東軍總司令,總不能說:將士們,沈陽啊,咱先還給少帥吧,過兩年時機成熟了,咱們再打進來,不就好了,急什么?這時候,箭在弦上了,不得不發。
“九一八事變”后,東北的馬賊紛紛組織義勇軍,參加了抗日行動,這其中有真抗日的,也有混聲望的,還有報私仇的。這時候,因為反對“東北易幟”被驅逐回國的小日向白朗,心急如焚,他已經得到了義子徐佩珍的死訊,他明白地知道:馬賊是打不過日本關東軍的,連日本關東軍的親學生——東北軍都不行,馬賊們既無裝備又無糧草,怎么能行?1932年春,小日向白朗偷渡回了東北,義勇軍首領高文斌對他說:咱這隊伍是張學良、鹿鐘麟(蔣介石在華北的代理人)認可的,葛月潭道長要組織南滿的綠林好漢抗日,但是靠天、三勝、老北風這些首領,我領導不了,總司令只有你“小白龍”能干。小日向白朗上千山拜見了葛月潭道長,就策劃起了馬賊大遷移,幾年時間將義勇軍里的馬賊,遷移到關內北京附近,幫他的馬賊兄弟暫時保住了性命,也為日本關東軍統治東北奠定了民生基礎。
“七七事變”前,小日向白朗受命重組馬賊軍;“七七事變”后,得到華北派遣軍司令部(天津)的許可,讓他歸北京的山下兵團指揮。后來集結時,老北風、張桐等一萬人舉旗去抗日;小日向白朗派宛申三去解決此事,老北風說尚旭東是日本鬼子不可信,宛申三就激動了,兩人手槍互射,宛申三打死了老北風。
馬賊軍,獲得了興亞挺進軍番號,山下兵團的鈴木和天津的茂川機關,卻因為對日本浪人有成見,對興亞挺進軍不信任,還策劃了幾次內斗。1937年10月8日,興亞挺進軍6500人在“七村”山洼集結,山下兵團的鈴木和直接參與“七七事變”的牟田口廉也團長,在檢閱之后就開始了機械化大屠殺,還把小日向白朗押運上了軍用汽車。
屠殺前偷偷進山轉移的徐春甫,后來在北京秘密會見了義父尚旭東;尚旭東勸她偷偷去參加八路軍,并且將千山葛月潭道長作為衣缽傳給小白龍的手槍給了她。尚旭東對義女說:日軍到處逞霸道,暫時占上風,最后必然走投無路。那貴族化了的國民黨,也將同樣下場。你們的前途、命運還不清楚,但一定要把八路軍的事情記在心上。
東北馬賊們,有武功、沒計策,才讓日本關東軍得逞;日本關東軍,有計策、沒權謀,才讓蔣介石先生獲勝;幸好,蔣介石先生有權謀、沒韜略,喜歡把每一個“萬人敵”的軍隊遙控在他喜歡的經緯度上,而毛澤東同志又“一切從戰況實際出發”,敢于放手讓麾下“萬人敵”去制造勝利。經濟的暴發戶、軍事的暴發戶、政治的暴發戶,都該牢記:毛主席為什么用兵真如神?——沒韜略,必敗亡。毛澤東同志的軍事大韜略,不是普通人輕易學得來的;狂野又芬芳的張學良、尚旭東,卻在反面提醒著我們:一定要傳承到傳統文化的精髓,才能有足夠的膽識、能量去彌補人格短板、庇護父老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