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84歲,從生命的枝頭滑落。一地的陽光和一樹的梨花沒有接住她。她重新回到的這片土地,回到了自己永遠的家。這一刻,她是安靜的,安詳的。這里的山山嶺嶺有她戰斗過的槍聲;有她的奮起的吶喊;有她和丈夫流血的抗爭。然而這一切,是鮮為人知的。人們只知道這老太剛強,硬朗,說一不二。任何人也沒把她同“女匪”、抗聯戰士聯系起來。鄰居們甚至覺得,她是個“有福”的老太太人,家族興旺,子孝孫賢,這個歲數又走得沒病沒災。
善終,是鄉鄰們公認的一種福。
今天,拂去歲月的層層迷霧,我要告訴人們,她跟隨楊靖宇打過游擊,為韓震報過仇,在白山黑水間帶領百十來人同敵人進行一次次周旋,打得小鬼子膽戰心寒。回望戰火紛飛的年代,在明膽滅滅的燈光中,我們依然可看到她鏗鏘的背影;依然可聽見她的大腳板子踏響青山。是什么樣的環境讓她的一生充滿了傳奇?怎樣的家仇國恨成就她“雙槍老太”。原來,她想讓遼東山崖上怒放的映山紅凜然絕立芬芳不敗,原來她想讓寬廣的土地永遠收獲和平寧靜、幸福安康。
所以她要緊握兩支槍,一支趕走倭寇,一支守護家園。
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于秀蓮。當年就出生在普樂堡瓦房村。或許遼東山水的孕育與滋養,或許是家族遺傳的靈秀,十七八的她出落得像山上一株挺拔的杜鵑,豐腴,俊美。媒人早早地盯上了她,隔三差五地來。普樂堡前后村的小伙子們都惦記著她,甚至還當面對她說,只要娶上瓦房于家的丫頭,花多大的彩禮都值。
她的父母也想讓獨生女攀上個好人家。而她有自己的向往,那就是走出大山,找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過自己的小日子。苦不怕,窮也不怕,只要人好、勤快,她愿意為他付出一切。
然而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里,誰家的這樣的大姑娘,是終日提心吊膽的。于家也一樣。當時山上有不少胡子,分布在桓仁和寬甸的大山里。這些胡子見錢財奪、見女人搶。大姑娘小媳婦是極少出門的。甚至晚上睡覺時也不脫衣,以備隨時逃跑。平日里還要把臉抹上鍋底灰,把頭發弄亂,越臟越瘋才更安全。當時人們管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叫貓臉子。她也一樣,平日里極少出門,更是聽從娘的話,夜里衣不褪出門臉帶灰。
即使這樣,她的俊美的名聲依然傳出山外。
那年春天,鶯飛草長的時候,她一副男兒打扮進了山。她的心早就癢癢了,她要進山采野菜,挖人參,如果遇上兔子,她會攆上它,給爹娘打牙祭。入了山她就像魚兒遇到水,不知不覺得,背簍滿了,手里的人參也不少了。這時天色暗了,她有些不甘心,一心想遇到兔子。看來今天是不行了。她轉身快步向山下走去。正走在半山腰,突然從林子里竄出個又高又壯的黑影,一下子把她撲倒,她想喊叫,那人卻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她只覺得那人力大無比,鐵陀一樣壓在她身上,她拼命掙扎無濟于事。在撕扯中,她看到那人右手是個六指,腰里還有一把槍。
石黑子——
她立刻想起人們傳說中的那個胡子。
聽說他箭步如飛,高大威猛,還聽他槍法了不得,用多出的那個指頭拉大栓,扣扳機,指哪打哪,名震百里。還聽說他殺人像切蘿卜……于秀蓮覺得這一切都是傳說中的,離自己很遠,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被這人糟蹋了。她掙扎著站起來,想看清那人的臉,卻感覺那人一陣風般地轉眼不見了。那人走時只留下一句話:我一定要娶你,你等著……
她抹干眼淚。一步一步往回走。如果再遇見這個人,一定要他拿個眼珠子來。她咬牙切齒地罵著。
爹娘見她疲憊地回來,也沒有多問,吃過晚飯,一家人早早地吹了燈。她怎么也睡不著。時不時坐起來,摸著家里那支老獵槍。
兩個月后的一個清晨,她突然感覺渾身乏力,口干舌燥,胃里一陣陣往上涌。一向身體很好的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娘害怕了,要領她看郎中。
她猛然意識到,沒來紅!難道是有了?
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一個沒出嫁的姑娘,有了身孕意味什么?家人會抬不起頭,自己還會遭遇沉江的。如果那樣,只有一死。
憑什么死!我要找他算賬。她冷靜地想了一會,過幾天,肚子更大了。倒不如找他去,她望著山林,無邊無際,到哪里去找那個人?找不到就死在山里,那也比沉到江里強,比這樣等著丟人強。
主意已定,然后她鎮定地回到里屋,堅持著給父母洗完了衣裳,做完了最后一頓飯。她拿起那只簍筐,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裳就上路了。在快要看不見家門的時候,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爹,娘,你們就當沒了我這個閨女,你們白養了我!你們可要多保重啊!然后她叩了三個頭,繼續朝深山里走去。
也許是天助人,或許是于秀蓮有著某種感應,她順著山路一直朝南走。
石黑子原名石風山,是普樂堡一帶有名的胡子,槍法好,講義氣。當時,石黑子手下有50多號人。他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踩盤子(搶劫)不搶辦喜事、喪事的,不踩貨郎郵差,算命搖卦、鰥寡孤獨……專踩那些有錢的、欺侮人的大戶人家。一來二去的,他手下人越來越多。
他早就看中了于秀蓮,可是自己這樣的身份,哪個人家的女兒能嫁給他。他時常在于秀蓮出入的家門口轉悠,只等有機會下手。那天,他終于得逞了。他回來后一直想找個合適的人,托媒上門。萬沒想到,在砍川溝山頭駐扎的他,竟然被于秀蓮找上了門。他二話沒說,當夜,披紅掛花,給了于秀蓮最隆重的婚禮。
石風山當著弟兄說:山上有石,石上有溪,溪下有魚,魚下有蓮。我和她是上天安排的。一席話,讓于秀蓮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粗人。善良美麗的于秀蓮轉眼成了壓寨夫人。
起初,她是看鷹的,就是綁來的票,抓來的人質,要經她審問,條件合適才放人。不然就撩秧(殺死)。很快她學會了打槍,放哨,察言觀色。她小時裹過腳,為了行走方便,她硬是把腳放開了。接著老大老二老三一個接一個地出生,這不影響她,她背著孩子行走如飛,神出鬼沒,不僅練就了一雙辣辣的眼,還練就了左右開弓的神槍一絕。漸漸地,她的名氣超過了石黑子,人們叫她于大娘們,背孩土匪,于大腳板兒。
當地人們還流傳著她的形象,說她和石黑子一口氣生下了五個兒子。她罵自己真是塊好地,種了就收。后來,她服用山上的一種草藥,活生生地讓自己斷了經血。
九一八事變后,唐聚五在桓仁召開民眾自衛軍誓師大會,石黑子參加了,回到家便成立了大刀會,還參加了砍川溝阻擊戰,他和于秀蓮商定,誓死捍衛這片土地。
那年秋天,十來個日偽軍,包圍了石黑子的山頭。石黑子舞起大刀砍倒了兩個日偽軍,并掩護于秀蓮和弟兄們逃往大山。這時另一個鬼子用槍瞄準了他。
他中彈了。
他看著妻兒,說了生前最后一句話:帶領弟兄……上山。快……
于秀蓮看著丈夫的遺體,她知道無論如何也喚回他了。時間已經不允許她再猶豫了,她把眼淚一抹,號召弟兄們跟著她往山上撤退。她含淚告訴自己,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幾天后,幾個日偽軍到普樂堡村抓豬抓羊,準備過櫻花節。于秀蓮瞅準了,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于是,她拿出胭脂,穿上花布衫,精心地打扮一番,然后把槍藏在包裹里,扮作村姑下山了。她大大方方地來到守備所,說自己家里有羊、有豬。很快,幾個鬼子跟在她身后。她不慌不忙地把他們帶到了樹林里。其中一個小鬼子要對她行不軌,她麻利結果了他的性命。接著她掏出包裹里的槍,一一擊中后面的幾個鬼子。她繳了鬼子的槍,這才是她家伙,要想讓隊伍有像樣的武器,必須從鬼子手里奪。
漸漸地,那些巡視的鬼子常常“意外”失蹤,站崗放哨的日偽軍會無緣無故地倒在血泊中。她和弟兄們手中的武器越來越多,她開始醞釀搶奪了鬼子的糧食、偷襲鬼子的村公所。每一次戰役都因了她膽大心細取得了勝利,同時攪得小鬼子沒有一天安生的日子。日偽軍萬萬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女人一次次偷襲。嚇得日軍再不敢再從寬甸往回支運軍需物質。日偽軍恨得咬牙切齒,同時當地百姓也越傳越神,有人說這個女土匪會在草上箭步如飛,行蹤不定。還有人說,她像個男人,身材高大,力撥千斤。傳說歸會傳說,沒有幾個真正見到她本人。
在這期間,于秀蓮的大兒子已經十二三歲了,從小跟著爹娘摸爬滾打,相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許多。他也扛起了槍,成了最小的抗聯戰士。最小的兒子才兩歲,她天天背著,有時在山上打游擊,孩子餓了,她把乳房往肩上一推,兒子就吃到奶。傳說她的乳房大得出奇,像兩個面袋子,鬼子也叫她于大奶子。
有一次,日偽軍組織了七八十個精兵摸到了于秀蓮的藏身地,準備等天黑后偷襲。富有山林作戰經驗的她覺察異樣,她突然號令手下的弟兄往山下跑。她和弟兄們熟悉這里的地形,一會隱藏在砬頭,一會隱沒在地上。背上的孩子受了驚嚇,哇哇大哭起來,這讓日偽軍有了追擊的目標,這時她一手把乳頭塞進兒子嘴里死死堵住,一手麻利地射殺敵人。她槍法極準,彈無虛發,日偽軍追趕了二十多里,死了十幾個人,丟了十幾支槍。敵人見天色已晚,不敢再追,怕中了這女土匪的埋伏,于是紛紛撤退。這一仗打得漂亮,弟兄們沒有一個掛花的。打從那時起,她又有了一個綽號:“于彈子”。
等敵人不見了,她才從背上放下兒子,只見兒子的小臉憋得青紫,大家不知道用什么話來安慰她,只見她一邊把兒子在掌上翻來倒去折磨一番,一邊安慰大家,打鬼子哪有不死人的,沒什么。好半天,兒子終于緩了過來,人們看到,她的眼里噙滿了淚水。
后來有些遭了難的大姑娘小媳婦紛紛投奔了她。她告訴大家,上了山,就不要把自己當女子,國難家仇,咱要像爺們一樣保家衛國。別看隊伍里女人多,她們個個都是好樣的。
她號令大家,平日分開,戰時匯合,有情況消息及時報告。免得目標大,傷亡重。
那一年,鬼子在各村屯實行“集家并屯”政策,一些人的房子都燒了,強迫散居的農戶遷到指定的村屯。日偽軍將農戶強行并肩戶后,在四周修起高墻,碉堡,日偽軍還把修筑圍子的人活活打死,餓死,凍死。出入的人們要特別的通行證,就連上山打柴也要有特別的路條。日偽軍日夜在城墻把守,500余人遭受著非人的折磨,如果有一人是抗聯戰士或是有什么“疑點”則實行“保甲連坐”制,即全家全部殺死。駐守在這一帶的日本守備隊長米崗、片野、喜多每日殺人取樂,將無辜的百姓用戰刀砍死,鮮血四濺,慘不忍睹,對不些反抗的群眾,他們割下耳朵和人頭,掛在圍墻上以示警告。還把人頭擺在長凳上拍照取樂,把人心取下當下酒菜。這些暴行讓鄉鄰們恨之入骨,為了逝去的親人,他們有的從死人堆里逃出來,有的是主動上山找她,人們紛紛拿起了手中的鏟刀、镢頭。
打鬼子光有怒火是不夠的,還要有武器,要有不怕死的精神,哪怕有一口氣,也要咬下鬼子的耳朵。
不行軍打仗的時候,她天天把這些話掛在嘴邊。這個女土匪還教弟兄們練習拼刺,擒拿,她的真理是,只有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才能去殺敵人。在她的帶領下,弟兄們個個勇敢無敵,隊伍的力量在不斷增強。
在日偽軍強迫民工修筑桓仁縣公路和軍用機場時,這個女土匪兵分兩路,其中一支隊伍打前陣,向敵人主攻方向出擊,另一路從后路偷襲。由于組織得力,方法得當,不僅破壞了敵人的工事,更有力地打擊了日偽軍的囂張氣焰。他們還機智勇敢地和鬼子在山上周旋,一次次打得鬼子丟盔棄甲。也讓鬼子措手不及,聞風喪膽。他們這才知道,這個娘們真不好對付。果然,日偽軍惱羞成怒,既而加大了對百姓的屠殺,制造了震驚中外的西江慘案,將自然村1238間民房全部燒毀,桓仁的村落大都成為一片廢墟。為首的日偽軍隊長下令在各路口張貼懸賞廣告,高價懸賞女土匪的人頭,雙乳。她的畫像出現在各大路口,只要是活捉這個女人,賞金過萬。
一時間,于大娘們在桓仁百姓心中越傳越神,有人說她眼睛夜里放光,看得清一切;還有人說她受天神護佑,子彈都會繞過她。
那一年,時任中共哈爾濱市道外區委書記、市委書記、兼滿洲省委軍委代理書記楊靖宇把建設根據地的重任交給了韓震。韓震當時是軍需部長,他知道只有依靠群眾,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辦量才能取得更大的勝利。那時,他聽說過普樂堡一帶有個神勇無比的女土匪。
一天,韓震化妝成普通百姓進了于秀蓮的地界。于秀蓮接到令后,躲到石砬子后觀察動靜。
只見來人早有察覺,連連對著于秀蓮的藏匿的方向說,別害怕,我姓韓,叫韓震,是楊靖宇讓我來找你們的。我知道你的,大妹子是英雄,是女人的驕傲,更是我們民族的自豪。
然后,他轉過身,向四周量了相。于秀蓮聽到來人報號,仔細地打量來人,當時老百姓有句民謠,韓震,韓震,一眼穿上千仞,聲震老禿頂,神槍破敵陣。
對于這個人于秀蓮早就有耳聞的,而且韓震有明顯的特征:一只眼。那是在戰斗中受傷所致。別人也這樣評價他:獨眼看得遠,辦事不走板,獨眼一擦槍,鬼子就發慌。
她萬萬沒想到,這人會找上門來。她有些激動,像流浪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家。她沒有猶豫,快步出來拜見。
韓震當即命于秀蓮為桓仁南部游擊大隊大隊長,可以獨立開展活動。宣布完,他又給她一些日本餅干和一些子彈,以備戰事所需。并布置了下一步的計劃和任務。
戰爭越來越殘酷,為了保持和抗日武裝,韓震利用東北特殊的地形建造了一個個軍事密營。這在遼東山區的抗日斗爭中發揮了巨大作用。1936年3月,正在開會的韓震聽到山下有汽車聲。他立即結束會議,向山上轉移。這時,溝口已被守備隊封死。30多人已經被包圍,四頂機槍分別架在幾個要地上。形勢緊急,韓震必須要抓緊時間沖過去,不然包圍圈會越來越小。戰斗持續了兩個多小時,韓震小腿受傷,鮮血和地上的雪混在一起,分外醒目。最終韓震又一次中彈,他是站在砬子上犧牲的,他的眼睛注視著前方。
消息傳來,于秀蓮這個剛毅的女土匪依然沒掉淚,她把槍對著長空放了三聲,然后說,你答應我的,你還沒吃我的作輯飯(酸湯子),你還沒吃夠咱這里的伸腰子(大米飯)……大妹子我心里有數。
那天,她告訴弟兄們:她要下山辦點公事。
弟兄們要跟隨她,被她罵了回去。
誰也沒想到,她偷偷地摸到了守備所,弄了幾個日本鬼子的人頭回來,放在韓震犧牲的地方。
她哽咽著說:你不是這的人,卻把命交給了這里,以后,我只能替你多殺小鬼子了。
她說的這些,韓震一定會聽得到。
后來,她跟著楊靖宇西征,接著又一直輾轉在桓仁山林從中打擊敵人,直到日本投降。
隔了許多年,她重新回歸到那個小村,以一個農婦重新開始她的生活。人們以為她是逃荒來的,她的臉像黑鍋底,頭發像個男人,說話也像個男人。對于那些質疑,她從來都是不解釋的。當時的鄰居說,還拿她的樣子嚇唬不聽話的小孩子。人們還記得,她總是站在院子里向山上望著、望著,身板子一動不動。關于她是女匪、打鬼子的傳奇,在那個動蕩的年代,是要隱瞞的。解放后,她的故事也沒有見諸報端,沒有寫進地方志,一年一年,她身邊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她平靜地過著普通百姓的生活。很少有人知道她曾是小鬼子聞風喪膽的“女匪”,是讓抗聯戰士依靠的親人。
而在文革期間,卻有人檢舉她,說她是“土匪”,抓出來批斗她。她咬著牙,只淡淡地說,只有楊司令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土匪不假,可我是打鬼子的,我不想當亡國奴。批斗的人笑她,認為她在說大話。
她只是冷冷地一笑。
是的,能證明她的只有楊司令,可是他1942年就不在了。還有一張親自寫給她的手跡,她當時怕落入敵手,偷偷地燒掉了。真的,沒人能證明她了。造反派們問她臉為什么這么黑,她說是風吹火烤的。問她為什么身板這么硬朗,她說是打鬼子練的。革命群眾說她“死不悔改”,她瞪大了眼睛不申辯,直視著那些人。人們說,很奇怪,那些造反派們竟然不敢下手打她。她的眼神里有一股特別的威懾力。而她的五個兒子在這場運動中卻遭了難,先是大兒子進了監獄,最后死在獄中。二兒子身體受傷,腦子不太好使,問什么也不知曉,或許這是那個特殊年代最好的保護。三兒子下落不明,四兒子參加過抗美援朝戰役,負了傷,每次運動來,人們都沒放過他。最小的兒子隱姓埋名逃過一劫。后來,沒有運動了,太平了,她的幾個兒子都回來了。她領著他們在山上立了塊碑,那天,她輕輕地說:你們不能忘了,這里的每塊土地上都有血,你爹的,你叔叔和姨娘的……
后來,軍旅作家張正隆和姜寶才都到過普樂堡鎮,找到于老太太的長孫家,我們只是知道她的后人依然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為了進一步挖掘她的故事,我找到了她的長孫,他已經有些糊涂了,他的兒子給我看了一張于家的家譜,我看到一個小格子里,只寫著石氏,他告訴我,就這是他的太奶奶。簡單得和那個年代的女人一樣,或許,她不需要那么多的功名,那么多的報導。我突然想說,你好好地睡吧,于秀蓮,在這擁擠的世上,一個平凡的女人讓骨頭說話,足矣讓我們懂得你的精彩,足矣讓我記住你,你回歸了泥土之后才真正回歸了一個的真實的女人,此刻,你就是鄰家奶奶、故鄉的大娘。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是初春,天冷得徹骨,窗外還飄著零星的雪花。遙想當年那樣的隆冬時節她和她的弟兄們在戰斗,冰冷與饑餓遠處不在,他們是怎么樣熬過來的?我知道,一定是她骨頭里的不屈,還有戰士們有一口氣也要抗爭的保家衛國的意志。這,是令我們后人要記住的,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和故事都應寫進民族氣節里,提醒我們后來人要抬起頭顱,握緊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