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春天還遠。“打春打春別歡喜,還有四十個冷天氣。”心口相傳的農諺比起雪萊的著名詩句,更具有生活的現實維度。隆冬季朔風吹,我們依靠棉絮、羽絨、皮草,把自己包裹得嚴實,主要為了身體溫暖,當然并不否認這種溫暖于人心靈的熨帖作用。詩,一首首好詩此刻與我們會面相識,給予的精神愉悅,身體會在瞬間相應感到舒適。接受美學的多向性于北國的寒冬,讓我們從賀穎第四季度發表在青海《金世界》的一組詩中,有著更為心動的觸覺。三十首當量的組詩,是迄今為止我讀到的最為碩大而冗長的,真的在領略一部新版的詩集,或許國內其他文學期刊還沒有如此壯舉。賀穎行走在詩與藝術批評之間,組詩的重心會偏向知性經驗,即回望故土、回望父輩、回望村莊,回望平民階層的心路歷程。雖然詩作并不缺少現實意象,或許還著重當代指向,而我覺得它們更像是歷史的投影,往事的回聲,是對以往的流逝歲月的即興感懷與追思,警醒周邊并宣泄自身。詩人冷記憶冷抒情的表達,與目前的季節溫度吻合,并飽和著讀者的情感溫度。冷與暖的調節徘徊,這是詩的如水態勢,既有冰點,又有沸點。需要強調的是,在堅硬與柔軟、冷峻與暖色之間,賀穎顯然都選擇了前者,我們面臨的是一股強勁的遼北“邊塞之風”,有異族異域之感,凜冽粗獷。賀穎的詩,盡管沒有唐人岑參、高適的“北風卷地”“月鳴羌笛”之凄涼奇絕,沒有今人周濤、楊牧新邊塞詩作的遒勁奔放,但她以女性視角和內心的打量呈現,的確形成或建立著自己。詩人有關父親、有關莊稼、有關村莊、有關河海的大面積書寫,無時不在傳遞著一種對后工業文明孿生的物質化生活的批判力度,進而確立自己的精神走向及高度,以個性的挽救或拯救方式讓世界重返質樸,回歸自然,讓土地生發出對現代人進行靈魂拷問的文化意義。賀穎有意摒棄女性詩人慣用的耳鬢廝磨的往復詠嘆,抑或小資情調的多愁善感故作高深,讓自己的內心生長出區別于他人的氣度與境界。這不是絕對化,這是賀穎虔誠的獨自情懷。如果能在自己的詩行再添加點源于血脈源于生活的細節意象,其詩的穿透力會更加恒久強烈。豪邁并不拒絕細小,骨骼的力量也來自無數毛細血管的存在,因為它們都是生命的體征。
微雨含煙和黑眼睛同樣作為今年發表量較大的遼北女詩人,最后一個季度依舊惹眼。微雨含煙主要在《山花》第十期B版發表組詩《山水有相逢》九首,在《詩選刊》第十期上半月版發組詩《空瓶子之歌》四首,在《綠風》第六期發表組詩《瘋狂的自語者》五首,在《詩刊》第十一期下半月版發表組詩《活著的手藝》四首。也許編輯們看到了微雨含煙近一年來的變化堅持,她冷卻、再冷卻自己的主觀情感,詞語意象似乎不食人間煙火,保持中性,故此詩的表層心靈感應冷漠無序,變化多端只是讀者的各自解讀,終極的哲學指向復合迷離,呈噴射狀的多義性。此種“超前”體驗我以為也是書齋化寫作的特征之一。微雨含煙用心良苦,不想讓鏡子里的自己每天都保持一副面孔,她尋求改變,尋求陌生,“為悅己者容”,并隨時準備顛覆自己。這是雙刃劍,字里行間潛伏的危險很大,降溫的書寫能否使詞語與內心步調一致確實不容易把握。特別是詞語之間、意象之間、段落之間,必須要有一統的意緒粘連銜接駕馭它們,否則整首詩會出現若干的絕緣體,像一堵堵墻,橫亙在讀者眼前,接受的恰如蹩腳的漢語翻譯詩一樣,母語的鮮活與連貫本色所剩無幾,而詞語意象也會本能地抗拒作者旨意。如此浪費最初的設計,我們會為諸多漂亮的漢語詞匯感到遺憾。黑眼睛在《天津文學》第十期發表《為自己挖一個深井》《村莊里》兩首,在《星星》第十二期發表《寫給媽媽的一封信》,在《陽光》第十二期發表組詩《N次方旅行》七首。作者把個人置于生活的河流之中,在細小里捕捉,在瑣碎中打撈,內心映現的光澤令人暖目,不劇烈卻溫馨,不深奧卻感人。黑眼睛的詩歌語言非常接近口語,樸素而真誠,明快而澄澈,主旨思路清晰,她把女性的隱秘內心世界的若干影像從時空兩個維度進行交集,往往把思想哲學的涵蓋頃刻間化作幾句簡潔口語,從抽象到具象,落差的姿態很恬靜很平實,這是從容的表達。我向來認為詩歌創作的審美區域就像是自然界水的存在形態,深水區出奇制勝,淺水區一目了然,混濁區含義不明;湖泊靜謐,江河湍急,海洋深邃。詩人們于何處涉水,還是到處涉水,相信他們會依據自己的內心方向,淹沒過于共性的自己,讓思想的水域沸騰起來,使不斷升騰的氫氣氧氣燃燒起來,最后“水落石出”,意外為詩。也想妖嬈2007年開始詩歌創作,發表量不是很大,但她的每一組詩,都像是一次生命的清唱。《詩刊》第十期下半月發表的組詩《遠方與塵埃》五首,《綠風》第五期發表的組詩《結束語或致辭》六首,更是把她的內心積蓄推置到了風口浪尖。“憂郁和焦慮都是我的自傳”,“我治療自己也毀壞自己”,“酸性的生活釀造著堿性的愛情”,“塵埃如此年輕肥沃” ……生命的本能意識與人格的多重性,與詩人骨子里的洶涌悲傷和澎湃孤獨深切交接會合,豐富著一個女人或多個女人的情感世界與理智世界。讀也想妖嬈的詩,總會讓我想起梵高,想起梵高筆下燃燒的向日葵,想起梵高自己割下的耳朵。我把也想妖嬈這兩組詩,看做是作者將自己肉體進行局部切割,最終化作詞語的生命重組的幾個回合,意象釋放出來的內心潛流,讓我們目擊到生命的風情與苦難,血跡斑斑。
柳沄的詩如同《揚子江》詩刊欄目一樣,顯然屬于深水區域。《綠風》第五期發表的組詩《明天在望》五首,則以深刻而博大的意義復指與藝術品質煥發著獨有光芒。詞語的節奏與內心旋律如約而至,對人的生命心理慣性及自由程度有著入木三分的現實呈現。柳沄的詩猶如冰面上的舞蹈,每一程詞語都要經歷險情,因為它們是臨界狀態,就被表達的事物而言,到此為止;美麗的弧線時時飄過,思想的鋒利與詩意的純粹總是令讀者于豁然間開朗。李輕松在《讀詩》(季刊)第四卷發表《大風雪》《在一輛馬車上沉沉睡去》《在黃昏時分》三首,更像是月光下的水流站起身來翩翩而舞,畫面內外渾厚蒼涼的音樂節奏,曼妙清冷的背后是自然生態與精神生態的對壘,特別是生命與人性的逐層剝離滲透,使詩行跳蕩著渾厚的逆向生存語匯。張凡修在《西北軍事文學》第五期發表《內心》《人間》兩首,在《詩刊》第十一期下半月刊發表組詩《果實越陷越深》四首,在《山東文學》第十二期發表組詩《秋風一年一吹》六首,詩人的著力點不僅在于還原農村生活的本象,更在于發酵出它們的多重內涵,在這二者區間作者的呈現精到細膩而不放肆失真。感性是物理狀態的“水往低處流——詞語的脫口而出,內心于生活的河床恣意展示;理性是化學意義的生命崛起“人往高處走”——結束句的點撥升華。劉川在《詩歌月刊》第十期發表組詩《聞雞起舞》七首,在《綠風》第六期發表組詩《眾生相與自畫像》六首,我曾說過詩人在為整個世界消毒,那么現在他幾乎在為我們每個人進行血液透析。若干年后,劉川的詩很可能成為認識中國社會的階段性標本與化石,時間會給予我們挖掘的裁定。王鳴久繼續以《青銅物語》為題,在《綠風》第五期發表新作五首,其浩瀚廣博的表述接近于無限天空,詞語硬朗,情境浩淼。宋曉杰“以沉靜以嘆息”在《星星》第十二期發表《你是怎樣的你》《是怎樣的……》散文詩兩章,久違的韻腳讓我們與傳統再度相逢,面容古典;滔滔的激情囊括了現代社會的人生百態,內蘊飽滿。寧明在《綠風》第五期發表組詩《玉石及其他》六首,在《天津文學》第十二期發表《寧明的詩》六首,在《人民文學》第十二期發表《愛與不愛》兩首,其豐收的果實累累入目,作者對自然與日常生活的詩意有著敏銳的觀察度和表現力,不作過多鋪排渲染,總能一語中的,立意清澈,情采飛揚。這是滴水的堅持,對“玉石及其他”有穿越的力度。趙明舒在《鴨綠江》第十期上半月版發表組詩《低空積雨云》六首,小角度,大視野,新思路,管窺人間萬象,彰顯個性智慧。李曉泉在《星星》第十二期發表《對一首詩的渴望》《小小的》兩首,把詩歌本身的一些術語直接契入生活,外延貫通,全篇的比喻色彩艷麗,過目難忘。翟營文在《鴨綠江》第十期上半月版發表組詩《平行線》五首,是“生命落入泥土的聲音”,縝密的敘述使得意象成為作者內心生活的良好的擔承者。第十期《詩歌月刊》專門辟出“大連詩人作品特輯”,孫甲仁、默白、李皓、陳美明、廣桓、玉上煙、李佳憶、左岸等入選,對此我們會結合2012年第一期的《天津詩人》的又一個“大連詩人作品專輯”進行簡短評說,當然這只能是下個年度的文字了。
《詩選刊》十一、十二期合刊推出“中國詩歌年代大展特別專號”,七十年代玉上煙入選,六十年代宋曉杰入選,五十年代王鳴久入選;中國青年出版社的《大詩歌》2011卷,娜仁琪琪格、宋曉杰、王研丁、玉上煙、李見心、左岸等入選,陰盛陽衰,“男詩”寥寥。都說女人如水,現在是我省女性詩歌創作發表如水,蔓延我們,“四面女歌”。物以稀為貴,藏友們如果想拓展收藏范圍,不妨把收藏我省男性詩歌列入計劃,堅持數年會有所值。我們不擔心絕版,但真的害怕歉收。縱觀我省詩人的創作,總會見到有相當大的篇幅還在淺水區域流連,要么蜻蜓點水,僅有漣漪;要么赤足戲水,稍濺浪花,缺少深水區的暗涌雄渾抑或立體效應,即生活重音生命痛感生存哲學。我們既希望詩的表述如水一般清澈透明,又不希望詩的表述像“一碗涼水看到底”那樣直白淺顯。缺少回旋復調通感提煉凝聚等張力過程,詩性發展只能淪為空話。“記憶體溫,記憶身形,紡記憶;世界因你而美麗——波司登。”一個保暖的羽絨品牌都能從生活中發掘出詩情,我們的詩人肯定能高出它們多少倍。但是,內心的間斷性呆板與停滯,勢必會使詩作留有缺憾而與藝術高端拉大距離。詩的完美呈現是一個龐大的過細的藝術發生與再造工程,天分的原始條件固然重要,后天的彌補努力更是不可或缺。“比大地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寬闊的是人心。”詩人的內心應該是更加寬闊無比,向往憐憫,向往寬容,向往大愛,自然界人世間的一切都會納入視線納入胸懷。我們不求全部表現,只要部分,只要節選,注入生命的氣息和色彩,歸結到世界性的人類共同文化語義和經驗之中。人人心中有,人人口上無,最簡單的語匯表現最偉大的思想,牽一發而動全身,靈魂經歷著感性意象與理念智慧的雙重沐浴。詩的進步,其實就是詩人的內心豐盈與深化的歷史。屆時,詞語們會百依百順,任憑作者信手拈來,此刻詩人們或許明白,什么叫做隨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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