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小說作家陌上人如玉的小說《旦裝行》,是遼寧省第三屆網絡文學“金桅桿”獎的獲獎作品之一。該小說以上90年代中國北方的縣鎮與鄉村為背景,講述了女孩秋麗麗回到老家,與兒時玩伴鳳燕在小常生京劇團發生的一系列故事。小說以秋麗麗——一個外行人的視角,帶領讀者了解京劇文化知識及其獨特魅力,展示小地方的普通京劇藝術工作者為京劇傳承作出的不懈堅持,也展現了當下京劇文化傳承之路上面臨的諸多困境。作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網絡小說,《旦裝行》矚目于京劇藝術,且將描寫對象聚焦于小地方的一個民間小劇團,以小劇團小人物的命運與遭際故事,以這些信念堅定的藝人的人格魅力,以及富有代入感的外行人視角,帶領讀者一步步走進京劇文化,了解京劇藝術,理解京劇藝術工作者對京劇文化傳承的執著與不懈追求,引發讀者大眾對小地方傳統文化傳承的思考,關注與尊敬,激發人們對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興趣,樹立承傳優秀傳統文化的信念與決心,為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弘揚與發展積極進行有益的嘗試與實踐,進而實現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在互聯網+時代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
一、獨特選材與巧妙敘事:小地方民間劇團與外行人視角
從文化傳承的外部條件而言,大城市有更好的物質基礎,應該更利于文化的傳播與發展,相對而言,小地方的普通人對于文化傳承、尤其是對諸如京劇等傳統非遺文化的堅守就更顯可貴,他們的身影默默無聞,心靈卻熠熠生輝——秉持藝心,傳承藝術,堅守內心。陌上人如玉的《旦裝行》,便是這樣一部聚焦于小地方的小劇團的京劇藝術傳承的優秀網絡小說。也正因其著眼于小地方的小劇團,更可見傳統文化傳承之艱難和堅守藝術之心的藝術工作者的可貴與可敬。
小常生劇團作為一個民間小劇團,其日常住所是一棟舊磚廠的兩層廢棄小樓,日常出行演出地點是串村演出,交通工具只有一輛不大的舊貨車裝行頭,演員的出行是各自騎自行車,劇團所有成員加起來僅十多個人,其窘狀由此可見一斑。小說以秋家臺、槐花村等小鄉村作為小常生劇團的演出場所,演出的資助者是這些村莊的村委會,演出機遇則是一些鄉村舊俗。從劇團現狀及演出環境可見當時普遍并不富裕的經濟狀況。也正是這樣的鄉村背景,小常生劇團所面臨的諸多困境才更合情合理,也更具真實性和代入感。無名小鄉村間的民間小劇團,仿佛是角落里的一株小草,極具象征意味地反映了20世紀末無數民間傳統文化工作團體的艱辛,體現出小地方傳統文化的傳承的艱難與艱巨,也更映襯出堅守的可貴。
同時,《旦裝行》采用了更具代入感的外行人視角,使其對京劇知識的介紹更具可接受性。如果生硬地介紹京劇文化,小說的流暢性及藝術性則會大打折扣,會給人掉書袋的感覺,所以作者選擇了以秋麗麗這樣一個極具個性的外行人視角,去一步步走近、走進京劇文化,讓讀者身臨其境。秋麗麗與大多數年輕人一樣,對京劇的了解僅限于只言片語,但她身上卻富有讀者群體性格的潛在特質,如富有正義感、對事物充滿好奇心等,使讀者在閱讀時更易代入到秋麗麗的視角中,如同自身進入到了京劇文化主題的劇情游戲中,不由自主地隨其一點點去探索、了解京劇相關知識及其文化內涵,并且逐漸開始思考解決問題的“通關”方法。這樣獨特的視角使小說靈動、鮮活,原本枯燥的京劇知識在故事中變得充滿趣味。以滿足主角和讀者好奇心的方式,建構起一個普及接受傳統文化知識的良性循環。
無論是小地方小劇團,還是外行人視角來講述京劇,作者的意圖都指向于使讀者更真切地感受到20世紀末京劇文化及其傳承所面臨的真實困境。小地方劇團的艱難生存困境和年輕人對傳統文化的疏離感,都是當下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旦裝行》以此描寫對象和故事講述視角,為吸引讀者和啟發讀者思考,表現傳統文化傳承困境、拉近讀者與傳統文化距離的相關網絡文學作者提供了借鑒。
二、當“丑角”遇見“花衫”:人性美與丑的較量
對復雜人性的發掘與刻畫,是表現傳統與現代矛盾與沖突的重要方式之一,《旦裝行》圍繞京劇傳承這一主題,上演了一場“丑角”與“花衫”的對決好戲,并從中表現了復雜人性的丑與美。在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名利面前,人性的弱點更易暴露,藉此而言《旦裝行》某種程度上是一部富有寓言特點的小說,將人性美丑融于戲劇行當,當“丑角”遇見“花衫”,更見“丑角”之丑和“花衫”之美。
《旦裝行》的“丑角”正是何自強、秦玉山、范俊才之流。師弟何自強不滿師父將戲班傳給“藝不如己”的師兄富常生,多次設計陷害小常什劇團和師兄,圖謀劇團倒臺,去平陽劇團后又與老板范俊才沆瀣一氣,妄圖奪取劇團的傳承寶物點翠鳳冠。而富常生的小弟子秦玉山,一方面偷懶不肯練功,埋怨師父嚴格,一方面又嫉妒因技藝出色而作為“臺柱子”的師兄鳳燕,總覺得師父偏心鳳燕。秦玉山在物質與虛榮的誘惑下不僅和師叔何自強一起陷害師兄、放棄了從小學大的京劇,甚至違背師訓,放棄尊嚴,男扮女裝,甘心淪為任人欺凌的陪酒“戲子”。他們二人都曾一度是京劇的傳承者,但利欲熏心,最終都卷進名利場的陷阱之中,暴露了其狹隘、自私、虛榮和險惡的人性弱點。范俊才作為平陽劇團的幕后班主,為更迎合大眾及客戶獵奇心理將京劇節目改為時髦歌舞,并哄騙秦玉山去陪酒,將劇團視為攬財的工具,甚至為搶奪小常生劇團的點翠鳳冠販賣文物謀取錢財,不惜做出詐騙、搶劫、謀害等違法行為,利欲熏心、不擇手段奸商形象一覽無余。
小說在披露人性弱點的同時,也呈現了富常生、鳳燕師徒等人的正義與仁愛。富常生與鳳燕等師徒以自己的智慧屢屢識破壞人陰謀,使劇團在窘境中得以發展。富常生作為班主視傳承劇團為己任,他對藝術嚴厲認真,對人卻滿懷寬容仁慈。鳳燕不堪回首的童年遭遇,因遇見師父救助收留和京劇藝術的魅力而重獲新生,因此面對省劇團的邀請,鳳燕感恩師父收留和擔憂劇團的生存而沒有一走了之,作為劇團的“花衫”,鳳燕的堅韌執著、善良仁愛、刻苦優秀更是人性的“花衫”。這些為藝術、為師徒恩情、為友情的人性光輝,樸素動人,是患難真情與溫暖。
除此之外,秋麗麗與鳳燕之間的真摯愛情,也是小說《旦妝行》的閱讀爽點之一。秋麗麗是鳳燕童年痛苦記憶中的一抹光亮和溫馨,兩人的重逢雖存在某種目的性,但其愛情卻真摯動人。秋麗麗理解、支持鳳燕,一步步引導鳳燕走出人生陰影,而鳳燕也耐心為秋麗麗講解京劇藝術,傳授京劇技藝,引導其進入京劇藝術世界。在師徒恩情和水到渠成的愛情外,《旦裝行》還描述了富常生與兒子、鳳燕與生父之間,圍繞京劇,從不解、和解到理解的過程,這些溫情的巧妙渲染與呈現,使美好人性在跌宕起伏的故事中一一呈現,“丑角”之丑更加凸顯“花衫”之美,人性心靈之美與精湛技藝的藝術之美,相得益彰,在讀者眼中更加光彩照人。
《旦妝行》對人性美丑刻畫及人生道路選擇的呈現,使其更富哲學思辨意味。小常生劇團兩代人的恩怨及其對京劇的不同態度,是中國傳統文化傳承所面臨的矛盾與沖突,也是人性美丑的現實描摹。對比何自強、秦玉山、范俊才等人利欲熏心的“丑”態,富常生、鳳燕、秋麗麗等人堅守傳統文化及其人性美德的“花衫”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引人思考,小說的文化思想價值也更為彰顯和突出。
三、文化傳承中的矛盾沖突:功利與精神的“博弈”
京劇是我國傳統戲曲文化的瑰寶,但其當下傳承卻面臨諸多困境,尤其是在偏遠地區,多元的娛樂方式與“時尚潮流”,使大眾尤其是年輕人與其隔膜加重,對其“敬而遠之”。傳統文化與現代社會發展的沖突,是作家必須面對的難題?!兜┭b行》作者勇擔責任,并不回避這一難題,但也并未直接去表現這一沖突,而是通過小常生京劇團的艱難生存,以及其中不同人物對待京劇文化的不同態度,是物質為先還是精神為重,呈現了一場文化傳承與利益謀取之間的正邪“博弈”。
小常生劇團到了班主富常生這一代已支撐艱難,首先最為重要的是生計問題。隨著時髦、新潮娛樂方式的出現,大眾對京劇的興趣減少,劇團的演出少得可憐,收入微薄、根本無法養活所有人,所以沒有演出時除富常生師徒外,其余人只能另尋工作謀生,且京劇表演服裝道具等造價與維護十分昂貴,一旦損壞開支巨大。其次是劇團的繼承問題。弟子越來越少,很多重要演出仍要老一輩上場,“臺柱子”只有鳳燕一人,原本被看好的秦玉山被誘惑離開劇團,劇團嚴重“青黃不接”。演員們訓練的艱辛和微薄的收入,新潮歌舞等新娛樂形式對京劇形成巨大沖擊,京劇演出需要的扎實基本功和艱苦訓練又十分考驗人的毅力意志,隨著受眾減少,回報微乎其微,學戲的人變少,傳承危機愈加凸顯,劇團生存岌岌可危。
選擇文化傳承還是趨從物質利益,針對這種尖銳矛盾,富常生、鳳燕和何自強、秦玉山做出了不同選擇。富常生為此和兒子親情疏遠,被何自強數次謀害,鳳燕痛惜師弟秦玉山的沉溺物質不思悔改,數次挽救其于危急卻仍然毫無效果。但最終富常生師徒的仁者藝心堅守與終于獲得了富常生兒子與鳳燕父親的理解,小常生劇團也因獲得資助而走出生存困境,結局圓滿。但雖如此,在娛樂化時代,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諸如京劇藝術此類非遺文化的傳承弘揚發展依然任重道遠,陌上人如玉自覺擔此重任,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積極嘗試。
四、網絡小說的文化使命: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
當下,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如何實現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是亟待文化工作者深入思考的問題之一,而網絡小說以密集的爽點與強烈的代入感、多樣化的表達方式及龐大的受眾群體等特點,使其成為傳承傳統文化極為有效的方式之一,尤其是當下網絡小說IP與影視媒體的高度結合的超級IP模式,使得網絡小說在傳承傳統文化方面,有著重要的優勢特點,可擔任民族優秀文化傳承的重要使命。網絡小說如何敘寫傳統文化、引導文化傳承,創新傳統文化發展,是值得網絡小說作家深入思考和實踐的重要迫切命題,對此,陌上人如玉一直自覺踐行,《旦裝行》是其所做出的有益嘗試,這或許也是“金桅桿”獎對于作家使命感的褒獎。
《旦裝行》走出了披著“傳統文化”外皮談情說愛的言情小說“圈套”,而是以小常生劇團的存亡為主線,從故事地點背景、敘事視角的選擇及小地方文化傳承所面臨的多重矛盾與沖突等諸多方面激發讀者對京劇文化的興趣,啟發讀者對傳統文化進一步思考,而非順從網絡言情小說市場將愛情作為故事內核的大趨勢。小說中的愛情、親情、友情等更像是一種讀者在接受京劇文化時的調味品,以“喜聞樂見”的形式,表現文化傳承內核,這也是《旦妝行》區別于一般網絡言情小說的獨特之處,這大概是“金桅桿”獎對《旦裝行》藝術褒揚與肯定之處。
面對網絡小說商業化、娛樂化的趨勢和傳統文化傳承敘寫過程中的諸多問題,網文作者們也不得不走進一場文化傳承與利益的博弈中。對此,《旦裝行》作者陌上人如玉以尾章標題“傳承不斷,國粹之巔”表明其態度,只有率先堅守文化傳承之心,再去思考如何塑造讀者喜聞樂見的人物、情節,才能夠從這場博弈中拔得頭籌,更表達了其自信,“君不見,京劇戲臺上200年的歷史光影流轉。生旦凈末丑宛如一顆顆明珠,各流派齊花綻放。水袖青衣,金戈鐵馬盡在方寸之間。就算曾入低谷,京劇的傳承這門依舊癡心不改。洗盡鉛華后,京劇依然端坐于國粹之巔,巋然不動”。民族瑰寶的傳承弘揚,正需要如此的作家與民族自信。
從《戀愛吧修燈師》的傳統非遺宮燈文化,到《約會吧,藏扇家》的民族非遺扇面文化,及至今日的《旦裝行》所呈現的民族瑰寶京劇藝術,以及諸如《十娘畫骨香》“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話本故事重新演繹,陌上人如玉的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創新佳作不斷,甚至還在進行IP影視改編的有益嘗試。
結語
優秀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弘揚發展及其“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實現,是當下作為文學創作與接受熱點的網絡小說義不容辭所應肩負的艱巨使命之一,網絡小說《旦裝行》在此做出了有益的嘗試。以小劇團和小人物的曲折命運遭際,及其藝心堅守,來彰顯京劇文化的傳承與弘揚,更見其處境之艱難,使命之艱巨,也更見其心志之堅定,京劇藝術的魅力之深厚。以外行人視角,以強烈的代入感,以鳳燕等年輕人對京劇的執著與摯愛,來使讀者接近和走進京劇非遺傳統藝術,傳遞京劇藝術的魅力,實現對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弘揚,這正是《旦裝行》作為遼寧網絡文學“金桅桿”獎獲得者的獨特價值與意義呈現,也是網絡文學遼軍的使命所在與情懷所寄。
?。ū菊撐臑?/span>2020年度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遼寧網絡文學的‘雙創性’、IP化及主流化現實向價值研究”,項目編號L20BZW001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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