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能否認文學批評在當下所遭遇的尷尬,在對文學批評亂紛紛的言說里,有人說它缺席,有人說它失語,有人說它自說自話,還有人說它已喪失了學術品格,成了某些作家特制的貼身小襖……總之,文學批評象一個品行不端的女人,在一個喧囂浮華的年代里,變得異常可疑。
在種種指責和不滿聲中,可疑的文學批評在很大程度上喪失了自己的文學功能和社會作用。
這種文學功能和社會作用的喪失來自于文學批評失去了它的接受對象。文學批評和文學作品一樣,只有被人閱讀,別人接受,它才算完成了它的使命,實現了它的價值,而接受對象的丟失,也就使文學批評丟失了自己的功能和作用,丟失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當下的文學批評大多面臨著批評家單方面的生產,作家與批評文本之間的隔膜,社會上廣大讀者群與批評文本之間的隔膜,已是眾所周知的現實,在無法進行交流和對話的情形下,文學批評真的就變成了某種程度的自說自話。
有人說“當代文學批評……愈加變成一種表演……批評在合謀、無聊、調侃之后僅剩下肉麻,而熱衷于制造一次又一次的‘文學事件’和‘文化事件’。”也有人說“玩概念,用術語,的確能使你顯得高深莫測,但是你不要忘記,文學不僅是幾個博士、專家的文學,而是大眾的文學。”這些聲音盡管尖利刺耳,但卻也道出了當下文學批評存在的某些問題。
為什么文學批評會失去讀者而成為一種失效的批評呢?
原因之一是文學批評的“貴族化”。貴族化首先表現為文學批評對大眾和大眾文化心態文化需要的漠視。當下文學局面的形成盡管有諸多原因,但文學批評無論如何難辭其咎,是專業文學批評對大眾文學消費的缺席,才使商業化的批評炒作操縱了整個市場,而因為缺乏正確的引導,大眾群體只能在商業化的批評炒作下進行著自己的閱讀選擇。
貴族化其次表現為明顯的小圈子意識。自90年代以來,文學批評漸漸成為一種小圈子批評,它不僅在話題的選擇上與社會和民眾之間不具有普遍的融通性,它的語言系統和言語方式也是專門化的,只有受過專門訓練的少數專業人士才可以閱讀和理解。文學研究活動作為一種社會職業活動,它當然要有一套自己的語言系統,在行業或職業的意義上,這種語言是一種專業化的交流工具,它并不需要向大眾和社會作出更多的解釋。但這應該僅限于專門的學術研究范圍以內,文學的批評工作則不同,文學批評固然要面對文學圈子,但它更要同時面對作家、社會與大眾。如果批評的文字讓讀者覺得神秘莫測詭譎難猜,如果批評的術語概念均“超凡脫俗”仿佛天外之音,那么被敬而遠之也是必然的了。
在當下的中國,文學批評的貴族化就等于自動邊緣化孤獨化。
原因之二應該是文學批評的“西化”。目前的文學批評基本上是西方理論的移植,諸如文化批評,女性主義批評,后現代,后殖民主義批評等等正在對本土的文學作品進行著輪番轟炸,擠壓之下,傳統的體悟式批評已鳳毛麟角,而在將西方20世紀諸種理論成果作為重要資源的同時,我國的文學批評卻陷入了言說的困境。
正如一位學者所言,“中國的文學批評既缺乏對西方文化批評觀念的合理剖析和有效消化,又缺乏對中國當代文化語境的深入考察,在一個不成熟,不穩定,缺乏理性自覺和批評規范的語體氛圍中以一種思維的滯后性,想當然的認同西方的理論先導,忽視了與本土現實語境的結合。用徒然眩人耳目的批評風景代替批評觀念的有利同化。” 一些批評家急迫地憑借席卷而來的西方批評理論搶占理論制高點,他們在西方理論背景下闡釋國內的文學文本時,為了將文本套進西方理論的框子,不惜削足適履,甚至不顧事實強詞狡辯指鹿為馬。所以有人說,“由于東西方文化交匯的偏差,在當今中國的文學批評界,既缺乏西方文學批評的理性分析和人文關懷,又少見中國傳統文學批評的短小精悍和獨到見解。當下的文學批評對基本理論的研究和整合上處于幼稚階段,面對當今陌生而復雜的文化和文學現狀,依原有的標準、方法、往往顯得有點力不從心。翻開眾多的文學批評,從表面看來,實事求是,細一推敲,實則是失實求似。”
學習西方批評理論沒有錯,但不顧中國文學國情的強行移植,難免會出現既誤了文學,又傷了理論的不良后果。
原因之三是文學批評的“玄化”。當下的文學批評除了那些出于商業目的的媒體炒作性批評之外,批評在今天所做的一切似乎主要不是針對文學文本和文學現象自身,其更多關心的東西是假借文學的名義,對批評主體進行“自我闡釋”。于是文學文本和文學現象的批評變成了一種談玄的思想游戲,而文學本身則被棄置一旁。
這種談玄風氣一個突出特點是對“主義”的崇尚,一些批評家忙于為作家作品蓋上各種主義圖章,用主義來反復印證某種文學現象。談玄風氣還體現在批評家本來可以用簡潔的批評文字來傳達自己的認識和見解,卻偏偏故弄玄虛,刻意追求一種艱澀深奧的解讀風格,故意把批評活動上升為思想的自我闡釋活動,把批評變成一種思想的游戲。過分的理論化和抽象化也是文學批評玄化的一個標志。文學批評的作用就是向人們解釋文學文本和文學現象,幫助讀者對它們的理解認識。那種繁復的理論化與抽象化的語言方式,那種很難讓普通讀者甚至專業讀者弄懂的概念羅列,讓絕大多數人不知所云望而卻步。許多作家對如此批評的感覺是“不幫助我還好,越幫助我越糊涂”。
如果批評走到了需要注釋或解釋的地步,走到了必須正襟危坐或苦思冥想才能讀懂的地步,那么批評存在的理由就值得懷疑了。
在文學批評面臨尷尬和危機的當下,文學批評的標準已經喪失,文學批評的群體正在分流,分流之后的批評者,或固守廟堂,或走向諛評轉向酷評,或蓄意制造文學事件以聳視聽,總之,這種分流不是走向希望,而是走向浮躁走向聲譽的敗壞。在人聲鼎沸的荒涼中,脫離民眾的學院派學究式的文學評論和完全商業化的媒體炒作,這兩種評議文學的強勢聲音,讓我們感受到了文學前景的某種不祥。
脫下貴族的燕尾服,走出圈子景觀,成為文學批評的當務之急。
文學批評要實現自己的社會價值和學術意義必須化貴族批評為平民批評,化艱澀批評為通俗批評,化復雜批評為簡單批評,在關注大眾和大眾文化心態文化需求的同時,以明白曉暢的文字,淺顯易懂的語言表達深刻的思想。只有這樣,批評才能脫離自我放逐的邊緣地帶,溶入社會公眾的文化生活。當然,文學批評與文學創作同,不能要求整齊劃一,也不可能整齊劃一,要允許個人化和小圈子化的傾向存在,但批評的主體或主導則必須是面向社會和普通大眾的,批評作為對文學現象的闡釋和判斷活動,它的主要任務是幫助普通讀者讀解文學,為他們把握和判斷文學現象,建立閱讀支點,不能人為地為他們設置閱讀障礙,增加批評文字的閱讀和理解難度。
文學批評不是科學,文學批評還要回到文學性批評上來,而且為了更好地被讀者接受,更好地發生社會效用,文學批評還要注意的文本的美感,而文本的美感,除了文字的美,修辭的美,還要有思想的美——深邃的思想本身就是美的!一篇有才情,顯靈氣,富于思想和美感的文學批評,顯然比那些詰屈聱牙枯燥乏味的掉書袋批評,學究氣批評更能吸引讀者,中華民族傳統的體悟式思維使讀者對那些感悟精微、文字優雅的批評美文天然地親近,如果文學批評在學理中剔除枯燥,在體悟中融入理性,那么就既避免了古典批評分析的籠統和理論的淡薄,又脫離了現代批評的沉悶與玄奧。
文學批評發展的前提是多種聲音的并存,文學批評者可以從不同的路徑走向文學現象和文學文本,也可以從文學現象和文學文本走向不同的結論,但文學批評必須在批評家道義良知的支配下,擔負起自己的文學責任和社會責任來。
有效用的文學批評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批評。期望文學批評早日走出尷尬,早日開始與讀者和社會的溝通和對話,而要開始這樣的溝通和對話,我們的批評家們首先要拿出讓讀者讀得懂讀得進去的批評文字來,當然,充滿生機的批評美文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