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季度的遼寧中篇小說依然高揚現實主義的旗幟,謝友鄞、孫春平、刁斗、李鐵等名家的作品扎實而豐富,內蘊深邃,每一篇作品描繪出的世界中,又呈現出或飄逸、或詼諧、或隱喻、或怪誕的姿態,使遼寧中篇創作在2012年始終步履穩健、氣勢不俗。其實,無論描寫當下還是歷史,都是虛構之筆,都是作家以小說之事表達對現實的思考理解和態度。怎么寫還是突破自我的硬功夫。在虛構的現實里,如果擁有一副堅實的想象的翅膀,一切皆有可能。合理而嚴謹的想象,會使不可能變為可能。隨意而散漫的建構,會讓明明可能的事情呈出現硬傷裂痕,作品的品質和可信度都會因此降低。
謝友鄞的邊地小說多似濃墨重彩的水墨畫,擅長通過幾個片段勾勒故事。《靈魂飄蕩的莊園》依然帶著水墨的筆韻,但畫面更加清晰。作品描繪遼西莊園鄉一個叫龍二蛋的悲喜故事。依然以幾個片段勾勒而成:龍二蛋長大成人;龍二蛋力壯如牛;龍二蛋撈浮柴撈起媳婦李丑花;龍二蛋的幸福生活被尋妻的漢子毀滅了。
邊地風情、傳奇色彩是小說的構成。作品中展現的邊地風情,年代背景模糊,與政治和現代生活相隔離。天高皇帝遠的遼西莊園鄉,每年秋季的洪水構成這里獨特的風情。洪水從山上下來,一路沖垮的房屋被洪水帶下來,變成浮柴,有時還有大活人。撈拆、撈人,成了這里世代相傳的營生。龍二蛋的娘就是從水里撈上來的。浪蕩漢子龍二蛋剽悍野性,能騎馬,能浮水,下巴底下就是路。秋天撈浮柴,時常騎馬去草原尋皮毛野貨。他野馬般狂放不羈,相親介紹的李丑花他不要,被山洪沖下來的李丑花卻成了他的媳婦。作品中展現出的與現代文明形成強烈反差的邊地住民原生態的生存形態和民俗風情,構成作品的浪漫的傳奇色彩。將游牧文化和邊地文化融合于一體,呈現出淳樸的原始之美、田園之美,單純的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當尋妻漢子找到李丑花,龍二蛋經營下的丫蛋當家,滿院雞飛狗跳貓偷腥的熱氣騰騰的幸福生活瞬間瓦解。被山洪沖下來的媳婦原來是別人的媳婦。李丑花最后走上黃泉路,不是因為情感的逼迫,而是因為莊園鄉的鄉親們和龍二蛋都對漢子好,龍二蛋和漢子對她沒有任何怨言,種種的好讓李丑花承受不住。
《靈魂飄蕩的莊園》是一篇非典型意義的小說,剔除了很多現實因素,張揚了其中浪漫、理想的成分:淳樸健康的人性之美,不帶私利和爭斗的鄉野人情,剽悍與力量,人與自然和諧的相容相生,與當下世人道德倫理的缺失、污染的都市構成對比。不講究環環相扣的故事,專事雕琢細節。馳馬草原、山洪狂瀉中撒網撈柴、出殯等場面寫得浪漫、唯美。
孫春平在《晚霞乘務》中講的是鐵路上的事。春運期間,客運段急缺人手,那些假退回家的職工被請回來跑車,即篇名晚霞乘務的由來。
故事的主要人物蘇赫錦是第一班晚霞乘務的列車長。她是為人打替班,臨時踏上L805/806次列車的。故事沒有設置噱頭,沒有中心事件,只有中心人物。似乎都是些發生在車上的瑣碎事——乘務員和旅客之間的沖突,乘務員之間的摩擦、旅客之間的碰撞,諸如行李放的不整齊、逃票等引發的爭端。最具戲劇性的情節是,行至夜間路過一個三等小站時,上來個副縣長和縣維穩辦一行人,查找一名越級上訪者。
有沖突、有摩擦、有突發事件,有情感的碰撞。故事似乎是將蘇赫錦此次的乘務任務數落了一遍,那些看似熟悉的車上事,經過作者生動的描繪,不但看著熱鬧,那些只有內行人才能知道的底細,變成經驗之外的新鮮趣事,變得出乎意料。小說通過一連串意料之外引人入勝的情節,使故事保持在飽滿的情緒之下。
長途列車是一個小世界,形形色色的人,雜七雜八的事。經驗豐富的蘇赫錦為人正派主事利落。故事情節跟著她的眼睛發展,列車員曹保樂為故事添加喜劇色彩。他幽默,樂觀,會唱京韻大鼓。車上發生的不愉快的事,都會被他的幽默化解掉。
小說也涉及到一些社會現象。比如空巢人。比如越級上訪。蘇赫錦和曹保樂在身強力壯的盛年假退回家,孩子工作在外,配偶故去,成為空巢人。晚霞乘務雖是臨時救急,卻讓他們精神煥發。蘇赫錦的認真嚴謹,曹保樂的樂觀、幽默,都出自高漲的工作熱情。而越級上訪,為農民討說法的醫生,以及蘇赫錦為他遞交材料的行為,傳達出正義的聲音。蘇赫錦雖然因遞交材料被上級撤銷了乘務資格,又變成空巢人,但此次晚霞乘務讓她獲得了曹保樂的關愛,又憂中有喜。
故事高手孫春平以詼諧的敘述完成的這次晚霞乘務,是一次喜憂交加,不乏現實意義的寫作。
刁斗的《公務》敘述如行云流水,不著痕跡。某部門領導蔡猛帶王法羅盈盈去外地是小說的核心事件。作品里人物關系復雜,相互有著明里暗里各種聯系。王法是蔡猛的小兄弟,剛考進蔡猛單位,此行是充當蔡猛的下屬和司機,陪同蔡猛去張集開會。羅盈盈是記者,去商德采訪陸洋案的審判結果。三人出訪是主線,陸洋案件是副線。兩條線路交叉進行。
陸洋從一個只念了八年書的鄉村女孩,依傍財權之勢,更名改姓,致力仕途。案發前,位至市政協常委、團市委副書記。她個人檔案里的材料全部是偽造的。最后為鏟除政敵,指使弟弟殺人滅口,事情敗露,才丟掉官位。陸洋觸目驚心的發跡史,可以看成小說《公務》的社會背景,故事里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網與青云直上的陸洋萌發于一塊土壤。羅盈盈作為蔡猛的情人出現,便是一箭雙雕的構建了。
小說名為公務,但蔡猛此行是公務嗎?開會是真,不過蜻蜓點水。運動員出身的女下屬寫的發言稿和報紙沒兩樣,讓蔡猛無奈。王法建議他拿著稿子擺樣子,自行發揮。以王法做障眼法,陪羅盈盈采訪,會朋訪友才是蔡猛此行的公務。王法的女朋友小鳳和羅盈盈都是非公務員不嫁。小鳳以考上公務員為條件對農家子弟王法身心的折磨,讓王法視陸洋為神人,崇拜之至。蔡猛所到之處,都被看不見的勢力操縱著。結尾處,王法從洗浴中心被警察帶走,當成逃犯誤抓,給這個酒色熏天的故事蒙上陰影,現出如履薄冰的名利場以及權力背后的情色陷阱、處處暗道。故事表層之下是深不可測的暗流涌道。建筑工地的農民工王權、粗魯而飛揚跋扈的縣官老大哥,秘書田大平、神秘的郭總,構成天上地下神秘莫測的社會關系網,構成形形色色的世態炎涼。作品開合無羈,讀來暢快淋漓,滿是機鋒、深具穿透力的敘述語言,隱含憂思,直指世風人心、社會暗處。
李鐵的《男女關系》是一個發生在荒唐年代的荒唐故事。故事的背景是上世紀70年代。我和吳志文是一個師傅的徒弟,都喜歡師傅的女兒杜小蕊。為了杜小蕊,兩個人都采取了過激行為。在摸乳事件中,我為了杜小蕊的一句話,為她的清白負責,違心認賬。結果不但沒能如愿以償,還有了流氓行為的污點。而吳志文為了杜小蕊嫁給英雄的一句豪言,在技術比武中,逞能充好漢,意外致殘,成為英雄,娶得美人歸。杜小蕊嫁人并沒有改變我對她的感情。我同情她嫁給癱子,一直幫助照顧兩個人。
吳志文從開始就被描寫成卑劣之人,并愈加卑劣。不但接受了我的幫助,還提出了一個償還的辦法:請求我成為他家里的一員,和杜小蕊同住。故事發展到這里愈發走向荒唐:我接受了這個辦法,并和杜小蕊一起與欲望抗爭,沒有讓情欲玷污兩人純真的情感。
作品以連環的錯中錯結構情節,表現出一系列的悖謬:英雄年代的卑劣小人,禁欲年代的濫情故事,高尚動機招致惡劣結果,我和杜小蕊與欲望抗爭的行為尤其荒唐。吳志文最后背信棄義,將三人故事曝光于眾人集會之上。是殘疾之身導致的病態沖動,是壓抑已久的嫉恨使然?
如果作者把三人世界里各自的情感波動深入細微地加以描述,我住進杜小蕊家以及吳志文最后的抗擊就不會顯得突兀。這個發生在專制、封閉的70年代,發生在工人村里的春桃的故事,可能就是一個純真年代的純情故事。但現在的故事顯得有些荒誕不經,有點黑色幽默,好像是預先設計好的荒唐的男女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