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的春天把所有沉睡的繁花叫醒,本季度我省散文無論題材,還是藝術表現,堪稱爭奇斗妍,呈現出桃花灼灼的春日盛景。
風景視線中的不同發現。素素發表在《青島文學》2017年第二期的散文《致嶗山》是一篇先揚后抑的作品,一開始作者敘述自己在地理常識上的缺失,以至于真正面對嶗山時露出難得一見的驚訝,因為她在嶗山這里沒有遇見多數旅游勝地的繁華與喧鬧,而且她在這里劈面遇見了自己,這個所謂的自己就是存留在記憶中的家鄉那條曾倒映著母親洗衣身影如今已經干涸的河水,她在嶗山遇見了。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作者還以泰山和嶗山作對比,前者被眾多帝王封禪,而嶗山卻鮮有如此的威儀,作者把泰山比作在朝、把嶗山比作在野的化身。然而,這種在野的安慰并沒有在作者的心中持續太久,一座高高突兀的老子塑像破壞了作者全部的心境,她剛剛在心里搭建起來的美好偶像瞬間坍塌了。對于這一違反道家精神的過度旅游開發以及功利世俗行為,作者表達出壓抑不住的憤慨,她無奈地希望自己此生只來一次嶗山,而把它的美麗放在遙望它的內心里。作者反復陡轉的心情變化和批判性的心態坐標,昭示了這個時代的普遍亂象,對此無可避免的利益驅動,作者徒然表達出一聲嘆息。鶴蜚發表在《光明日報》2017年1月20日的散文《覺華島上守邊人》則從相反的角度,豎起一面正面的鏡像。它描寫渤海灣小島上八名官兵在小島上的真實生活以及他們在當地不可替代的影響力。作者用淡淡的散文詩的筆調,勾勒出這些年輕的官兵與前輩邊防人不同的心里世界,如在他們的住地邊防派出所有一面生日墻,墻上用鏡框鑲著官兵們出生那一天的報紙。對真實細節的捕捉,讓這篇文章回避了好人好事的直白敘述,富于春風化雨般的人情味。《有你的城市是幸福的》乍一看此題目,你會以為這是一篇情人之間述說戀情的小資文章,但讀進去你會發現,在這個小情調的標題下面講述的卻是一個有關大慶這個城市、有關鐵人王進喜無私奉獻的大情懷的詠嘆調。情思牽動的運筆方式,使這篇本為參觀鐵人紀念館的文字變得詩趣盎然,靈動而飄逸。容易亦步亦趨的事跡羅列,成為清新可人的心路歷程。作者以主觀視角與久違的鐵人精神頻頻對話,呼喚一段難忘歷史的歸來。準確講,這已經不是一篇文章,而是用詩歌的感悟方式探究歷史的博大幽深,許多句子直接呈現為詩句,如“那些名字,在歷史的天空上,都是耀眼的星星,你隨便的喊醒一個就是一地月光。”關庚寅發表在2017年2期《北京文學》的散文《霧和霾的假想》是一篇知識性散文,它使我們不由地想起秦牧先生的散文。該文以飽滿詳實的資料向我們集中展示了霧和霾的形成原因,以及對人類的益處和危害。在這里,霧被作者描繪成仙女下凡的樣態,同樣作者借助親身經歷的百年一遇,見證了霾給人造成的世界末日的恐怖印象。無論是霧,還是霾,都具有了不同的寓意內涵。尤其是文章重點涉及到我們今天所關注的霾的困擾,使這篇文章更具備了積極的現實意義。
元氣豐沛的生活畫面。肖士慶轉載在2017年2月28日《新華日報》的散文《舌尖上的車間》是一篇充滿濃郁生活幽默氣息的工廠題材散文。作品妙趣橫生的描述,源于作者自覺的寫作意識,他善于拉開距離,從久遠的基層生活觀察中捕捉傳神的律動,并把它還原為高于生活的藝術鏡像。車間主任老魯忘記了中午蒸飯,臨時動議就地取材利用散熱的鑄件把飯盒蒸熟,于是工友們紛紛效仿,在鑄件上煮菜烤魚,鑄件車間因此被大家傳為“二食堂”。從這個名字中,我們就可以嗅出來自民間的語言智慧,而作者極為尊重生活本身傳導出的語言能量。“膾炙人口”這一書面語重新被作者取回,返還到工人們吃喝的生活現場,恢復了它原汁原味的質感。生活中的智慧發明也因此帶上了時代形而上的幽默特征,當大爐工老邢頭發明的烤豬皮工藝在廠食堂推廣開來,廠報記者采訪他如何因陋就簡發明出好吃的菜品時,老邢的回答富于那個年代的準確特質:“我是受了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嚼草根煮皮帶吃的啟發。”這絕對是一個富于生動歷史感的真實回答。謝友鄞發表在《羊城晚報》2017年2月28日的散文《一壺老酒,半世人生》行文干脆,人物語言暴烈,充滿撲面而來的關東烈酒氣味。盡管敘述現場局限在三個人喝酒對話當中,但作者在對話中轉述的場景和人物卻栩栩如生,正像關東營子男人冬天喝烈酒,喝得心肝肺著了火,跑到院子里嘶吼一樣,本文在語言上也是跳蕩的。作者善于觀察關東人的生活習性,關東營子人的獨特風俗和建筑,救助站車老板對馬匹的細膩的感情,都被作者用速寫的筆法生動有力地勾勒出來,雖然體裁上是散文,但你完全可以把這些場景和人物當作火爆的小說的片斷來酣暢地閱讀。李銘發表于2017年1月18日《遼寧日報》的散文《年貨》繼續著他的思鄉情懷,這種思鄉不是地理上的思鄉,而是時間上的思鄉,它指向的是逝去的樸素與真摯的情感。生活化的切身體驗是李銘作品優勝的庫存,而對生活細節精湛的擇取使遼西鄉村獲得了審美的關照。“大黃狗一叫,朝著一個方向咬,那一定是偷年貨的賊人來到。”這是獨特的只有鄉村人才能識別的經驗,該細節的出現奠定了作品的生活質地。作者善于把文學直覺轉化為審美寓意,父親帶著全家的希望趕集,“去時健碩的身影在嶺上漸漸變小,回來時越來越高大”,這一去一回的畫面,把全家人盼望與欣喜的心情,通過父親前后形象的一小一大富于動感地傳達出來。
生命中難忘的記憶。劉兆林發表在《解放日報》2016年12月26日的散文《遙遠而溫
暖的輪聲》記述的是作者在危難情形下獲救的一段往事。嚴寒料峭的環境渲染對中心事件起到了重要的烘托作用,當時作者參軍的地方是中蒙邊境,北方最寒冷的冬季,頭上戴的,腳上穿的,身上裹的,都是羊毛制品。作者在文章一開始就交代及時向上級提供稿件對于部隊基層新聞工作的意義,因此才引發出他為什么執意要與稿件共存亡的決心。整個中心事件如實再現了作者利用中途停車兩分鐘穿過中間車廂跑到餐車前發現車門打不開而火車開動情急之下不得不吊在火車踏板上的窘困。冬日大草原的夜風使他全身都凍僵了,而餐車的門卻被凍得打不開,終于在就餐的旅客幫助下,作者成功擺脫了困境。特殊的記憶使作者在許多年后仍把感激之情與輪聲交織在一起,成為他認同的感恩之心的記號。高海濤發表在《今日遼寧》2017年第二期的散文《北青蘿》講述的是上世紀六十年代遼西鄉村青蘿卜的故事。作者從自己的家事講起,述說那個年代人們饑饉的生活,青蘿卜保證了鄉民們冬天的富足,于是在作者的頌贊里,青蘿卜在艱苦歲月成了拯救性的蔬菜,讓人們懷著感恩之心度過難關。即使是回憶鄉村生活,作者仍帶著他一貫的鮮明的書卷氣的特質,從西方詩人的詩句切入,使偏僻的遼西鄉村情感與西方世界的感受融為一體。李皓原載《朔方》2017年第2期的《東北往事》分別由《供銷社》和《晴天爛》兩篇文章組成。在前一篇中,作者更多融入了個人的少年情結。從閱讀作品到自身經歷的聯想——畢飛宇小說《玉米》中玉米走進供銷社的情節,喚醒了作者個體記憶中對供銷社全部感官儲存,鼻孔里飄蕩的糕點味,是第一個闖入作者腦海中的記憶。對味覺的極端敏感,傳達出上世紀七十年代整個社會在食品上的匱乏。每次“媽媽”帶“我”到供銷社買東西直奔主題的描寫,堪稱生動而傳神,絕不逗留的原因是怕露富,因為一旦露富,就會有人上門來借錢,同時又怕露怯,萬一小孩子嚷著要買東西,當著外人面買還是不買?不買的話,供銷社作為“全公社消息的策源地”,會把這個消息傳布天下。透過對“媽媽”這一直觀行動的觀察和人物雙重矛盾心理的揣度,顯示出作者對物質貧乏年代人們普遍精神狀態的精準捕捉。
代代相傳的精神遺產。劉文艷發表在《黃河文學》2016年12期的散文《生日的告別》是作者“母親系列”寫作中的繼續,在這篇作品中作者專門擇取母親第一次過生日也是最后一次過生日的特殊場景。作品一開始,以反襯的寫法狀寫母親此前如何惦記著長輩、同輩人和兒女的生日,總是對自己的生日忽略不計。可是,當母親得知自己身患重癥之后,她終于答應兒女們請求,準備過一次生日,而這個生日別開生面之處是,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次生日會其實是老人特意安排的一次和親朋好友們的告別。因為事先存在著這樣一個說不破的前提,所以,與會者的心情很復雜,有人當著老人的面說著祝福的話,卻又偷偷跑到門外控制不住潸然淚下。老人的心情也是一樣,作者寫到老人因為病痛堅持不住提前退場,臨上車的剎那又返過身來,向門口送行的人們揮手。回到家里,老人叮囑作者,她去世后不要再通知大家,今天都見到了,就算是告別了。老人總是把別人的需要放在自己的前頭,作者塑造了一個有情有義、明知終年,卻依然含笑從容的老人形象。高海濤發表在《海燕》2017年第三期的散文《長長的三月》雖然是一篇短文,但仍然保持著他鮮明的創作特點,那就是感覺為先的聯想式思維。作者在參加胡世宗重走長征路座談會上,由長征主題聯想到當年一個女同學把英語單詞“長征”翻譯成“長長的三月”的故事,當年這個曾在班上引為笑話的故事再次被作者翻曬出來,重新品咂,具有了不同一般的審美意味。作者忽然頓悟到他們年輕時度過的英語培訓班的期間“確實有過一個三月”,它指的是“整個的培訓班生活”,那仿佛是“一首偉大詩篇的開頭,而接下來的所有句子,都要等著我們在以后的日子里去續寫”,盡管分別后許多人仍回到鄉下繼續做鄉村教師,生兒育女,但是春天作為人生的起點,總是讓人回到春天的美好里。說穿了,“長長的三月”就是讓詩人胡世宗不斷砥礪自己前行在路上的動力,它也是喚醒我們所有人前行動力的那種春天感。胡世宗的短文《特殊遺產,特別繼承》把長征精神比喻成特殊遺產,列舉世界上不同的人對長征的評價,把這筆中華民族的精神遺產擴大為更大范圍的遺產,它不拘于膚色和年齡,只有你努力認領,這筆遺產就有你的一份。王本道散文《與一株蒲公英的默契》由庭院中一株蒲公英“年年歲歲花相似”的如約而至的報春,想起高中時代老師對同學們的告誡,出類拔萃的永遠只能是極少數人,大多數只能像蒲公英一樣做一個庸常的普通人。作者辨析道,庸常不等于庸俗,庸常是一種平常心,在省吃儉用、不怨不尤之中,收獲一份心安理得的踏實感。一株蒲公英惹動了作者對于平常心的深切體認,更是作者生命達到澄明之境的真實寫照。魏澤先的發表在《今日遼寧》2017年第一期的《古村厚土》通過上世紀七十年代大小凌河流域青銅時代的魏營子考古文化發掘的過程,為我們還原了一份真實的充滿生活質感的原始發現圖畫。作者自覺站在文化厚土上,自然而真摯地傳遞著對家鄉歷史的熱愛之情。
藝術與人生的奏鳴曲。蘇蘭朵發表在《鴨綠江》2017年第三期的隨筆《優雅的本質即無情》詳細解讀韓國導演洪尚秀作品《自由之丘》,作者將自己觀影感受與影片的推進節奏保持同步,讓讀者和作者一同參與,套用卡佛的小說名字:當我們談論電影時我們在談論什么?回答是:既是藝術又是人生。這篇文章像它所談論的電影一樣是進行式的,作者講述一部分,讀者已知一部分,作者的視角和讀者的視角完全是平行的。隨著作者對影片的深入剖析,我們知道這部影片采用的是時間結構,它的結局是開放性的,而它的主題則客觀地指向身不由己的男性自我。作者準確抓住洪尚秀電影一貫的本質,將這位世界級導演冷靜地直面人生包括導演自我的藝術勇氣歸結為“優雅的無情”。王雪茜發表在《滿族文學》2017年第一期的讀書筆記《誰人不迷惘》聚焦“迷惘的一代”代表作家菲茨杰拉德和他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通過作家和他筆下人物的相似的命運,折射出一代人以及不止一代人共同的精神困境。作者列舉了海明威等一批作家的名字,然后指出“寫作對他們來說,已然變成了一場反抗虛無感和絕望感的戰爭,而他們最終都是那個戰敗者。”從作家們的命運到整個人類,作者的思考在不斷遞進,菲茨杰拉德的悲劇已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悲劇,一個國家的悲劇,甚至一個時代的悲劇。“整個人類都在沉淪中尋找前路。”作者在深思菲茨杰拉德的過程中不斷擴展著思維的扇面,在個人閱讀經歷中尋找著相似的類比,菲茨杰拉德與喬伊斯筆下的阿拉比集市,它同樣是蓋茨比眼中一盞神圣的綠燈。作者在作品中不時迸發出審美發現的火花,像“愛情就是靈魂上的門當戶對”,使閱讀過程成為審視人生一場場旋舞。王雪茜發表在2017年《鴨綠江》一期的隨筆《尋找朝圣的方向》是一篇關于暢銷書《一個人的朝圣》的讀書筆記。文章一開始就以敘述的方式進入,講述一個叫哈羅德的小老頭一生平凡忽然有一天接到一個病危同事的信,從此扭轉了他一生的方向。這篇隨筆最大特點是作者自如地運用跳蕩的筆法,給讀者帶來一種開闊而清新的閱讀體驗。換句話說,就是作者不拘于所談論的小說本身,而是思維不斷跳開來,展示更多有關人生與閱讀的充分感悟。從年輕人愛說的“你夢見誰,第二天就去見他”到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從古希臘箴言“認識你自己”到跑步者村上春樹成為修行者村上春樹,從電影《愛的替身》對準中國計劃生育政策之下的“失獨家庭”,到從心理學角度認識杜撰的心靈雞湯故事的雞湯本質——“試圖用愛來打動人,用胸襟來鼓舞人,用智慧來美化人,卻唯獨忽視了人的本性,即人在面對災難性打擊時的自然屬性”,“你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軟弱,但也絕沒有想象中那么堅強。”文章最后引用卡夫卡的話來代表一本好書給讀者帶來的心靈震撼,所謂好書,“必須是砍向我們內心冰封的大海的斧頭。”
本季度散文作品雖然種類繁多,但藝術質量良莠不齊,有的作品內容老套,缺乏新鮮的發現;有的照搬生活材料;缺乏內涵和藝術的提煉;有的盡管細節不錯,但缺乏完整的結構。希望這些散文作家不斷提高精品意識,提升散文的審美內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