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奶奶徐文芝誕辰100周年。奶奶于民國六年（1917）生于遼西努魯爾虎山下一個名叫三家子的大戶人家。徐家在當地很有聲望，興盛之時住三進大院，四角建有炮樓。奶奶嫁給爺爺時，已家道中落。到了1948年土改時，奶奶的娘家是貧農，我們家則是中農。我家還算殷實的日子全賴奶奶的張羅，其中她的許多治家警句至今仍然在影響著我們整個家族。
記得奶奶經常說的一句話是：“三輩不讀書，豬都不如。”奶奶個子不高，小腳，長得周正而精干，雖然沒上過學，但卻能自悟認得常用的字，算數加減乘除她都會，掰扯起賬來大隊會計也服她。可能正因為她知道文化的重要，所以強調讀書的這句話總掛在嘴邊上，有時還補充一句：“不上學，不讀書，那長大了不就是個活牲口嗎？”以此督促我們全家甚至全族的人重視讀書。正是由于奶奶對讀書的重視，才使我父親雖然只是高小畢業，卻成為當時全家族最有文化的人，還當上了小學和中學校長。我做為奶奶的長孫則成為全家族第一個大學生，全公社第二個大學生。弟弟和姊妹們或是大專畢業，或是讀完了高中，都屬于認真讀過書的人。今天，住在深山里的老家，全族100多口人，走出了幾十個大學生。每逢過年聚到一起時，家族人都會談論起我奶奶。最年長的族人會說：“當年如果沒有老嬸子那句連損帶罵的話，咱老初家哪會出這么多大學生。”
奶奶另一句經常說的話是：“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這里的“算計”既是數字上的計算，又是生活中的計劃，還是對當下和未來的創意和思考。在中國文化里，“窮”與“富”是相對而存在的，如果你有頭腦，能“算計”到位，窮也能變富；而如果“算計”不到，做事不計成本，不量體裁衣，不核計長遠，自然就會受窮。奶奶的這句話，雖然樸實，卻飽含智慧，往小了說那是對個體進步的追求，是為了實現人生價值最大化，往大了說則是關乎持家治國平天下。奶奶在持家過程中，很會“算計”，比如今年菜園子里春季栽什么，秋季種什么，明年自留地種什么莊稼，留什么種子；比如冬天菜窖里儲多少白菜和蘿卜，地瓜和土豆，春天買幾只豬仔，孵多少只小雞或小鴨；比如全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該洗的洗，該補的補，每到換季之前都能準備好，我們兄弟姊妹6個，一年到頭，穿的衣服盡管有補丁，但從來都是干干凈凈，很是體面。因為奶奶的精于“算計”，從我記事起就知道她是當家人，那時候當生產隊長的爺爺聽她的，當小學校長的父親聽她的，全村百十口子初姓人家不管有什么大事小情都要找奶奶商量一下。包括誰家丟了羊，少了農具這樣的事，也要找奶奶算一算，看是否還能找回來。每當這時候，奶奶就會在紙上畫幾個圈，圈里圈外再畫幾道杠，反復計算一番說：“沒丟，上東南那邊去找。”嘿，還別說，最終丟了的東西大都能找回來。到現在我也沒明白，奶奶是怎么算出來的。她既不會占卜，又不懂《易經》。所以，我總覺得在奶奶身上有一種神秘的“算計”力量。
奶奶還有一句話，至今都在激勵著我們全家人：“不怕背興，就怕攔興。”什么叫“興”，《說文》解釋：“興，起也。”即興致、興頭，也是一個人熱愛生活，勤勞肯干，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生存狀態。而“背興”則是運氣不好，倒霉或是背時；“攔興”則是自認倒霉，對任何事物沒有興趣，不存希望，不思進取。奶奶的話就是告戒子孫：人生不能認命，要和命運抗爭，不管遇到多大困難，遇上多么倒霉之事，都不要氣餒，不要攔住自己往前奔，過好日子的興頭。用古人的話說就是“禍兮福所倚”，用流行的歌詞說就是“陽光總在風雨后”。基于這樣的人生態度，奶奶總是和家人說：“灰頭土臉、焉了叭嘰是一天；樂樂呵呵、精精神神也是一天。你們不管在家里外頭，都要揚蹦一點，不管做什么事，人前背后都要抬得起頭。”正是在奶奶這些話的指導和規范下，我們全家幾代人都是在自己的奮斗下，過自己的殷實而快樂的日子，從父親一代到我這一代，再到我的下一代，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都是靠自己的勤勞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人前背后也都能揚蹦地抬起頭來。
關于奶奶的警句，還有許多。比如教育小孩時她總說：“成人不用管，管死不成人。”讓孩子們從小就增強學習和成長的自覺性。比如對族里的大姑娘小媳婦不時地提醒說：“母狗不撅腚，公狗不發情。”從而使家族的女人們本分為人，規矩做事，好家風遠近聞名，以至于三里八鄉，都以娶到老初家的姑娘而自豪。
奶奶去世時88歲，已離開我們14年。家人如今分散在天南海北，不管何時聚到一起，大家都要如數家珍般談論一番奶奶當年留下的警句，以此來激勵后代，不忘家風。這或許就是對奶奶最好的懷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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