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強的報告文學《鹿王朝》是一部雄心勃勃的、有著磅礴氣度的作品。作者通過長期深入細致的田野調查、文化尋訪和密集的個體采訪,深情回望故鄉(xiāng)西豐,用真實坦誠的文字、濃烈涌動的情感、理性的反思意識,記錄了西豐這個“中國鹿鄉(xiāng)”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經過幾代人的充滿艱辛拼搏血淚史,如何走國際化產業(yè)路線,成為世界最大的鹿產品加工、營銷集散地等七項世界之最,終于成就“鹿王朝”的輝煌歷程,也成為西豐這一地域屹立于世界之林的鮮明的文化名片。
這本書首先值得提及的是情感的激蕩,即時時洋溢著作者對故鄉(xiāng)的深沉熱愛,“我家鄉(xiāng)……”常常作為敘述的開頭,那里山水草木皆有情,奠定了整個敘事的支點。作者是用那種深沉的熱愛在寫作,真正的全身心的投入,主觀情感的注入與敘事者融化成一體的寫作,而不是一個旁觀者,這注定了全書情感的飽滿度、體驗的真實度。
同時,寫自己的家鄉(xiāng),寫鹿產業(yè)的發(fā)展這宏大的主題,本身就是一個難題,怎樣結構,怎樣推進,都是文學表達中的難點。在書中,作者緊緊地抓住了“王朝中的人”這個點,以點輻射出面,即整個產業(yè)的發(fā)展,從血肉鮮活的個體事例構建了屬于整個西豐的“鹿王朝”大廈。從他們充滿著悲歡離合、血淚交織的創(chuàng)業(yè)史,從他們自強不息、頑強拼搏、百折不撓的人生軌跡,我們看到了一個民族的精神縮影,無論奮斗的結果是成功抑或失敗,人性始終是一個支撐力量。全書涉及的人物有數十個,有重筆刻畫的,也有一筆帶過的,這里有悲劇、有喜劇、還有正劇,你隨著作者的敘述能夠時刻感受到那種情感的激蕩、那種反思意識,對人性靈魂層面的深度挖掘,這種挖掘讓文本更為立體。同時,反思性也構成了文本的一個重要側面。個體的人物故事固然豐富,但流于泛泛的記錄則顯蒼白,全書重于刻畫人的精神氣質。其中包含著對道德、正義、人類生存等等的反思。無論是所謂“成功者”,還是失敗者,還是普通者,作者將視角聚焦在滄桑人世、大浪淘沙之后的人本善良和道德底線,做出正確的價值判斷,珍視心靈生態(tài),弘揚人性美好。
本書在寫法上的特色更為突出。最明晰的是每章開頭都用與鹿開頭的古詩句點睛,再以一大段的對家鄉(xiāng)的文化考古、自然尋訪的內容相佐,不但增強了文本厚重的歷史文化感,又彌補了單純人物敘述的枯燥之感。在具體的敘事當中,作者依然保持了那種積極的介入姿態(tài),“我”在故事中,“我”隨時發(fā)表著感受見解,議論抒情,旁征博引。那種時空敘事的切換,故事化的勾繪,細節(jié)的到位,情節(jié)的鋪排,情感的噴涌,時時凸顯著主體的精神力量,讓筆下的文字成為有感情、有質地的文字,與宏闊厚重的“鹿王朝”相匹配。
這本書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其一就是對整個“鹿王朝”大廈的頂層設計者,整個產業(yè)的決策規(guī)劃管理的國家力量,宏觀視角(只有最后一章)等等環(huán)節(jié)內容交待較少,而更偏重于個體故事,不免有點缺失;其二是個體人物故事有點過多,作者不忍心割愛,顯得有點重復拖沓之嫌。
本季度的另一部報告文學作品是陳醒哲的《鐵血雄魂——唐聚伍與遼東抗日義勇軍血戰(zhàn)實錄》。
作為長期持續(xù)關注東北抗戰(zhàn)史特別是遼寧抗戰(zhàn)史的專家,陳醒哲不辭勞苦實地調研采訪,多方收集資料,潛心分析研究,憑借一個史學家的特有歷史觀和學術品格,客觀、清醒、理性地還原了那段幾乎要埋藏于塵埃之下的血雨腥風的歷史,真實地再現了中國人民為民族解放運動不屈不撓的斗爭,挖掘了抗日志士、歷史人物金戈鐵馬、熱血豪情、氣吞萬里如虎,誓死捍衛(wèi)祖國山河的大義精神,實則令人感懷。
“秉筆直書”歷來是中國史傳文學的傳統(tǒng),不虛構渲染,不隱惡揚善,不拔高溢美,不貶責降低,據事“直書”,只有做到“情真而不詭”,“事信而不誕”,才能有益于人,傳之久遠,這也是史家做傳的基本遵循。作者陳醒哲很好地遵循了這種中國的史傳傳統(tǒng),以真誠之心、求實態(tài)度、細心考證、嚴謹取舍,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寫出了歷史的本來面目。
這部《鐵血雄魂》以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面對日本侵略者的鐵蹄,中國人民奮起抗爭的一段轟轟烈烈的抗爭史為背景,敘述了作為東北抗日義勇軍中的一支重要力量——以唐聚伍為首的遼寧民眾自衛(wèi)軍在遼東地區(qū)的抗戰(zhàn)史實,還有遼寧民眾自衛(wèi)軍后期的抗戰(zhàn)記錄,以及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唐聚伍再次組織東北游擊隊出關抗戰(zhàn),直至血染疆場、以身殉國的血戰(zhàn)歷程。全書通過詳細記述抗日義勇軍從組建到發(fā)展壯大、抗擊日寇殊死搏斗的經過,塑造了以唐聚伍為代表的,包括馬占山、李潤春、鄧鐵梅、苗可秀、王鳳閣……等諸多抗日將領的英雄群像,再現了歷史烽煙下中國人民捍衛(wèi)國土家園、捍衛(wèi)生命尊嚴,堅決鏟除侵略者的帶有民族血性的英雄壯舉。同時,這本書也揭示了遼寧抗日義勇軍抗戰(zhàn)的艱難復雜過程,他們心憂國難,面對強敵,毫不畏懼,而是奮起反抗,以生命熱血保衛(wèi)祖國,這是一種為民族大義而不懼個人犧牲的英雄主義精神,更是激勵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不斷前進的重要精神動力。無論是主人公唐聚伍,還是其他英雄人物,他們的身上都閃耀著濃重的愛國主義光輝。本書用重筆刻畫了主人公唐聚伍的武將形象,以誓師抗日、到遼東幾次著名的戰(zhàn)役,一直到轉戰(zhàn)熱河參加長城抗戰(zhàn),其部隊成為國歌《義勇軍進行曲》創(chuàng)作的“原型”,到最后“血沃平臺見忠魂”,以身殉國。他英勇壯烈地踐行著自己的血誓:“殺敵討逆,救國愛民”。作品對東北抗日義勇軍其他英雄的細致刻畫與描繪,也都尊重史實,真實再現,令他們的形象與主人公彼此烘托,共同譜寫了一曲英雄贊歌。所以,本書的史實與信息容量是非常豐厚的,是一部研究抗日戰(zhàn)爭史、特別是東北抗日戰(zhàn)爭史的確鑿史料和豐富資源寶庫。
通常來講,史傳式作品在完成了內容的考證與再現之后,其寫法就顯得至關重要,怎樣推進故事、塑造人物,完成對歷史的表達,成為每個史傳作者面臨的問題?!惰F血雄魂》的作者采取了一種比較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一方面適應了這種英雄傳奇式的歷史故事的講述,另一方面這種敘事符合大多數讀者的閱讀接受心理,容易讓讀者產生共鳴。這種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主要表現為故事化的敘述,頭尾完整、環(huán)環(huán)相扣,通過情節(jié)、特別是細節(jié)、對話、動作、情景復原、合理想象等元素完成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完成對歷史情境的表現。對這些藝術元素的運用,考量著一個作家對文學體裁的駕馭能力和對文學想象空間的開掘能力。在本書中,我們在了解到歷史真實的同時,還看到了許多故事化的勾繪,多是作者在尊重歷史的基礎上作出的合理化想象,構筑了故事化、情節(jié)化的敘事模式。比如,像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前后誕生過程,作曲家聶耳在熱河戰(zhàn)地體驗生活,受到抗日將士感召創(chuàng)作了此曲,最后在全國唱響,成為感召世代中國人昂揚前進的靈魂之歌。作者對這一過程盡量還原真實情境,通過人物對話、行動,細節(jié)等文學元素進行故事化的書寫,生動、形象地呈現了可親可感的歷史原貌。在全書的寫作中,可以看到作者在此下了非常大的功夫,盡量讓冰冷的歷史轉化為可感的故事,這也是陳醒哲傳記文學的一個創(chuàng)作特色。
史傳文學在完成了整個敘事的構建之后,讀者在讀故事之后做何感悟,或者說在思想上有何觸動,有何提升,這很大程度上有依賴于作者的創(chuàng)作觀念、治史觀、人生理想的浸透。綜觀陳醒哲這部《鐵血雄魂——唐聚伍與遼東抗日義勇軍血戰(zhàn)實錄》,以及他的《王鐵漢將軍傳》和《盛京醫(yī)事》,均是孜孜不倦地再現歷史人物與事件,以鴻篇巨制示于讀者,以繁復而深刻的歷史詰問來完成自己的歷史的判斷、對歷史得失興亡的深切體驗,同時也融入了作者主體思想上的對家國之愛、對人民之愛,所以他的作品不僅僅是對歷史的回顧反思,更是帶著知識分子的一片赤誠之心,帶著生命的體溫,帶著深情的感慨,對民族過往的祭奠、對經驗教訓的認知,對天下興亡的警醒。因為有了這樣多重的觀照,他的作品才避免了單薄和刻板,顯得豐厚沉穩(wěn),確鑿有物,是為可貴。